奐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然數年恒不一見。孫公子禹年與同人飲樓上，忽見山頭有孤塔聳起，高插青冥，相顧驚疑，念近中無此禪院。無何，見宮殿數十所，碧瓦飛甍，始悟為山市。未幾，高垣睥睨，連亙六七里，居然城郭矣。中有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歷歷在目，以億萬計。忽大風起，塵氣莽莽然，城市依稀而已。既而風定天清，一切烏有，惟危樓一座，直接霄漢。樓五架，窗扉皆洞開；一行有五點明處，樓外天也。
　　層層指數，樓愈高，則明漸少。數至八層，裁如星點。又其上，則黯然縹緲，不可計其層次矣。而樓上人往來屑屑，或憑或立，不一狀。逾時，樓漸低，可見其頂；又漸如常樓；又漸如高舍；倏忽如拳如豆，遂不可見。
　　又聞有早行者，見山上人煙市肆，與世無別，故又名“鬼市”云。

【注釋】
[1]選自《聊齋志異》卷六。蒲松齡（1640—1715），字留仙，世稱“聊齋先生”，淄（zī）川（現在山東淄博）人，清代文學家。山市，山中蜃（shèn）景，與“海市蜃樓”相似。
[2]奐（huàn）山：山名。舊淄川縣有渙山，也寫作煥山。
[3]邑：縣。
[4]數年恒不一見：經常是多年看不見一次。恒，經常。
[5]青冥（míng）：青天，天空。
[6]相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7]近中：近處。
[8]禪（chán）院：寺院。禪，佛教用語，表示與佛教有關的事物。
[9]無何：不久，不一會兒。
[10]飛甍（méng）：飛檐。甍，屋檐。
[11]始悟：才明白。
[12]末幾：與前邊的“無何”含義相同。
[13]高垣（yuán）睥（pì）睨（nì）：高高低低的城墻。高垣，高墻。睥睨，指女墻，短墻，即城墻上呈凹凸形的矮墻。又寫作“埤堄”。
[14]連亙（gèn）：連綿不斷。
[15]居然城郭：竟然像一座城市。居然，竟然。城郭，城市。
[16]中有樓若者：其中有的像樓。
[17]堂若者：有的像廳堂。堂，廳堂。
[18]坊若者：有的像街巷。坊，街巷、店鋪。
[19]歷歷在目：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20]莽莽然：這里形容塵土之大。莽莽，廣大。
[21]依稀：隱隱約約。
[22]烏有：沒有。烏，同“無”。
[23]危樓：高樓。危，高。
[24]霄漢：云霄與天河。
[25]窗扉（fēi）：窗戶。
[26]洞開：大開。
[27]裁：同“才”。
[28]黯然縹緲：昏暗得看不清，分不明。縹緲，隱隱約約，若有若無。
[29]往來屑屑：形容來往匆匆。
[30]憑：靠著。
[31]不一狀：形狀不一。
[32]逾時：過了一會兒。
[33]倏（shū）忽：突然。
[34]市肆：集市。肆，店鋪。

【賞析】
　　 縱觀山市出現的全過程，可分三個階段。
　　 1、初生階段：從孤塔高聳到宮殿出現。
　　這是目擊者眼中的畫面。文章還描寫了目擊者的心理變化：見孤塔時，彼此“相顧驚疑”，表明它是突然出現的，而且跟實景差不多，使人不得不“驚”，但一想到“近中無此禪院”，又不得不“疑”。待到宮殿出現，才悟出原來這是“山市”。這樣寫就把讀者帶到目擊者所在的地方了。
　　 以下所寫仍是目擊者所見畫面，但讀者在感覺上發生了變化：一切都如同親見。
　　 2、發展階段：城郭的出現。
　　 先總寫一筆：“高垣睥睨，連亙六七里。”頗有恢宏的氣象。然后分寫：“中有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歷歷在目，以億萬計。”雖然寥寥數語，卻可以誘發讀者想像出一幅跟《清明上河圖》相似的畫卷來。這幅畫卷最后在風中消失，又不禁使人感到悵然。
　　 3、高潮階段：危樓的出現。
　　 因“風定天清，一切烏有”，只剩下一座高接霄漢的危樓，所以樓的形狀看得格外清楚，連樓外天空也顯現了出來，給人的感覺是距離比先前的城郭縮短了一些。更為特殊的是，樓上還有來來往往的人，或憑或立，與人世無異，這又給人以親切感，增強了觀賞的興趣。最后寫幻景的消失，跟影視中的漸隱鏡頭頗為相似，又使人感到余味無窮。
　　 結尾一段寫山上的“鬼市”，這是補筆，有照應開頭的作用，說明奐山這個地方確實能看到這種奇異的現象。
　　 時間的變化：忽見——無何——未幾——忽大風起——消失
　　 景致的變化：孤塔——宮殿——城郭——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