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新注卷二十七上 五行志第七上

　　【說明】本志是班固新制。當(dāng)時(shí)陰陽五行說盛行。班固有意對(duì)此進(jìn)行歷史總結(jié)，給予歷史地位；但他沒有寫出陰陽五行說如何發(fā)展起來的歷史。而是夸夸其談個(gè)人的有關(guān)知識(shí)和看法。本志分上、中上、中下、下上、下下五分卷，以特大篇幅(在《漢書》百卷中量居第二，約占十志的四分之一)，通過引述大量的儒家經(jīng)傳和史事，大事議論五行(水、火、土、金、木)現(xiàn)象反映了政治得失；帝王五事(貌、言、視、聽、思)表現(xiàn)，關(guān)系到政事因果，影響到自然災(zāi)異；天象(日、月、星辰、隕石)變化與政治變革相應(yīng)，說明“天人相與之際”有著神秘關(guān)系?！疤齑瓜?，見吉兇”，是全志關(guān)鍵，通篇都在發(fā)明此意。但它所羅列的種種異常的自然現(xiàn)象(如水、旱、蟲、災(zāi)、地震、日蝕、月蝕、隕石等等)，是歷史事實(shí)，為后人研究古代自然史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如成帝河平元年三月乙未太陽黑子)；所記的一些社會(huì)現(xiàn)象(如鄭躬、樊并、蘇令等起義)，也是研究社會(huì)史的珍貴史料；就是所記董仲舒、劉向、劉歆等等及班固本人的陰陽五行說教，也是后人研究思想史難得的參考資料。對(duì)待此志的思想與史料，宜善于運(yùn)用區(qū)別精華與糟粕的原則和精神。

　　《易》曰：“天垂象，見吉兇，圣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1)劉歆以為伏羲氏繼天而王(2)，受《河圖》，則而畫之(3)，八卦是也(4)；禹治洪水，賜《洛書》，法而陳之，《洪范》是也。圣人行其道而寶其真。降及于殷，箕子在父師位而典之(5)。周既克殷，以箕子歸，武王親虛己而問焉。故經(jīng)曰(6)：“惟十有三祀(7)，王訪于箕子，王乃言曰：‘鳴呼，箕子！惟天陰騭下民(8)，相協(xié)厥居(9)，我不知其彝倫攸敘(10)。’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堙洪水，淚陳其五行(11)，帝乃震怒(12)，弗界《洪范》九疇(13)，彝倫逌(攸)(14)。鯀則殛死(15)，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范》九疇(16)，彝倫逌(攸)敘?！贝宋渫鯁枴堵鍟酚诨樱訉?duì)禹得《洛書》之意也。

　　(1)《易》曰等句：引文見《易·系辭上》。言上天垂象，有吉有兇，圣人摹仿之，以作六十四卦。伏犧時(shí)有龍馬出于黃河，身有文如八卦，伏犧取法之，以畫八卦。夏禹時(shí)有神龜出于洛水，背上有文字，禹取法之，以作書，即《洪范》。(2)劉歆：本書卷三十六有其傳。(3)則：取法，仿效。(4)八卦：《周易》中的八種符號(hào)。相傳為伏犧氏所作。八卦即三乾(天)、三震(雷)、三兌(澤)、三離(火)、三巽(風(fēng))、三坎(水)、三艮(山)、三坤(地)。八卦由陰(一)陽(一)兩種線形組成。八卦又以兩卦相疊演為六十四卦。(5)箕子：紂之諸父，為太師。父師：即太師。典：掌管。(6)經(jīng)：指《書·周書·洪范》。以下引文見《洪范》。(7)祀：年也。(8)陰騭(zhì)：本為默定之意，后衍為陰德之義。(9)相：助也。協(xié)：和也：厥：其也。(10)彝倫：天地人之常道。敘，次序：(11)鯀堙洪水，淚陳其五行：謂鯀治水，障塞而非疏導(dǎo)，擾亂了五行的序列。鯀：禹之父。堙(yín)：填塞。汨(gǔ)：擾亂。弄亂。(12)帝：上天。(13)界(bì)：給，給予。九疇：九類大法。疇，品類。(14)(yì)敗壞。(15)__殛(jí)：誅也。(16)錫：賜也。

　　“初一曰五行(1)；次二曰羞用五事(2)；次三曰農(nóng)用八政(3)；次四曰協(xié)用五紀(jì)(4)；次五曰建用皇極(5)；次六曰艾(乂)用三德(6)；次七曰明用稽疑(7)；次八曰念用庶徵(8)；次九曰向用五福(9)，畏(威)用六極(10)?！狈泊肆遄郑浴堵鍟繁疚?，所謂天乃錫禹大法九章常事所次者也。以為《河圖》、《洛書》相為經(jīng)緯，八卦、九章相為表里。昔殷道弛(11)，文王演《周易》(12)；周道敝，孔子述《春秋》(13)。則《乾》《坤》之陰陽(14)，效《洪范》之咎徽(15)，天人之道粲然著矣(16)。

　　(1)行：言順天行氣(師古說)。(2)羞：“敬”之訛(錢大聽、江聲說)。五事：指占人修身的五件事，即貌、言、視、聽、思。(3)農(nóng)：厚也。八政：古代國家施政的八個(gè)方面。各說不一?！逗榉丁芬允场⒇?、祀、司空、司徒、司寇、賓、師為八政，(4)協(xié)：和也，合也。五紀(jì)：歲、月、日、星辰、歷數(shù)，皆紀(jì)錄天象者，故曰五紀(jì)。(5)皇：大也。極：中也。(6)又用三德：言治皇極之道用三德。乂：治理。三德：《洪范》三德為正直、剛克、柔克。(7)明用稽疑：謂吉兇禍福不明者，以卜筮稽疑明之(楊樹達(dá)說)。(8)念：思也。庶：眾也。徵：應(yīng)也。(9)向：疑讀為“賞”(楊樹達(dá)說)。五福：《洪范》所言五種幸福是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10)六極：《洪范》言六種兇惡之事，即：兇短折、疾、憂、貧、惡、弱。(11)弛：廢也。(12)演：推衍，推廣?！吨芤住罚浩渲邪ā兑捉?jīng)》和《易傳》。由卦、爻兩種符號(hào)和卦辭(說明卦的)、爻辭(說明的)等構(gòu)成。共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13)《春秋》：編年體春秋史。相傳孔子據(jù)魯國史《春秋》整理編成，記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史事。與其有關(guān)的，有《左氏》、《公羊》、《榖梁》三傳。(14)乾坤：天地。(15)咎徵：災(zāi)禍的徵兆。(16)粲然：顯著。

　　漢興，承秦滅學(xué)之后，景、武之世(1)，董仲舒治《公羊春秋》(2)，始推陰陽，為儒者宗。宣、元之后(3)，劉向治《榖梁春秋》(4)，數(shù)其禍福，傳以《洪范》(5)，與仲舒錯(cuò)(6)。至向子歆治《左氏傳》(7)，其《春秋》意亦已乖矣(8)；言《五行傳》，又頗不同。是以攬仲舒(9)，別向、歆(10)，傳載眭孟、夏侯勝、京房、谷永、李尋之徒所陳行事(11)，訖于王莽，舉十二世(12)，以傅《春秋》(13)，著于篇。

　　(1)景、武之世：景帝、武帝時(shí)代。(2)董仲舒：本書有其傳?！豆虼呵铩罚杭础洞呵锕騻鳌?、《公羊傳》。董仲舒為《春秋》公羊?qū)W家。(3)宣、元：宣帝、元帝。(4)劉向：劉歆之父。本書卷三十六有其傳。《榖梁春秋》：即《春枕榖梁傳》、《榖梁傳》。(5)傳：或作“傅”，讀為附。謂附著(師古說)?！端囄闹尽窌矣袆⑾颉段逍袀饔洝肥痪?。《五行傳記》，即《洪范五行傳》。(6)錯(cuò)：互不相同。(7)《左氏傳》：即《春秋左氏傳》、《左傳》。(8)乖：乖異，乖謬。(9)攬：采摘。(10)別：區(qū)分。(11)眭孟(眭弘)、夏侯勝、京房、李尋：本書卷七十五有其傳。谷永：本書卷八十五有其傳。(12)十二世：指西漢高帝、惠帝、高后、文帝、景帝、武帝、昭帝、宣帝、元帝、成帝、哀帝、平帝十二世。(13)傅：讀曰“附”，謂比附其事。

　　經(jīng)曰：(1)“初一曰五行。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2)，火曰炎上(3)，木曰曲直(4)，金曰從革(5)，土爰稼穡(6)。”

　　(1)經(jīng)：謂《書·洪范》。(2)水曰潤下：水向下滲。(3)人曰炎上：火光上升。 (4)木曰曲直：木可揉曲，可矯直。(5)金曰從革：金可熔鑄。革：更改；熔鑄。(6)土爰稼穡：土可在其上稼穡。爰：于是。稼穡：耕種收獲。泛指農(nóng)耕。

　　傳曰：(1)“田(畋)獵不宿(2)，飲食不享(3)，出入木節(jié)，奪民農(nóng)時(shí)，及有奸謀(4)，則木不曲直?！?/p>

　　(1)傳：指劉向《洪范五行傳》。它以上占以來的災(zāi)異，分列條目。附會(huì)為朝政，人事禍福的征兆，宣揚(yáng)天之感應(yīng)說和讖緯神學(xué)。書已佚?；緝?nèi)容保存于《五行志》。(2)敗獵：打獵。不宿：不豫戒。謂不戒以其時(shí)。(3)不享：不行享獻(xiàn)之禮。(4)奸謀：謂作為奸詐以奪農(nóng)時(shí)。

　　說曰：(1)木，東方也。于《易》，地上之木為觀(2)。其于王事，威儀容貌亦可觀者也(3)。故行步有佩玉之度(4)，登車有和鸞之節(jié)(5)，田(畋)狩有三驅(qū)之制(6)，飲食有享獻(xiàn)之禮(7)，出入有名，使民以時(shí)，務(wù)在勸農(nóng)桑，謀在安百姓：如此，則木得其性矣。若乃田(畋)獵馳騁不反(返)宮室，飲食沈湎不顧法度(8)，妄興繇(徭)役以奪民時(shí)，作為奸詐以傷民財(cái)，則木失其性矣。蓋工匠之為輪矢者多傷敗(9)，及木為變怪(10)，是為木不曲直。

　　(1)說：指歐陽、大小夏侯等之說。(2)地上之木為觀：師古曰：“坤下巽上，觀。巽為木，故云地上之木也。”(3)威儀容貌亦可觀：《補(bǔ)注》引葉德輝曰：“蕭吉《五行大義》引《洪范傳》曰：‘東方，《易》云地上之木為觀，言春時(shí)出地之木，無不曲直，花葉可觀，如人威儀容貌也?！?4)佩玉：古代貴族以佩玉為裝飾。(5)和鸞：車鈴。在軾曰和，在鑣(馬具)曰鸞。(6)三驅(qū)之制：一為乾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庖。(7)享獻(xiàn)之禮：以禮飲食謂之享，進(jìn)爵于前謂之獻(xiàn)。(8)沈湎：謂溺于酒食。(9)為輪矢?jìng)麛。褐^揉輪不曲，矯矢不直 (10)木為變怪：臣瓚曰：“梓柱更生及變?yōu)槿诵问且??！?/p>

　　《春秋》成公十六年“正月、雨、木冰”(1)。劉歆以為上陽施不下通(2)，下陰施不上達(dá)，故雨，而木為之冰，霧氣寒，木不曲直也。劉向以為冰者陰之盛而水滯者也，木者少陽，貴臣卿大夫之象也。此人將有害，則陰氣脅木，木先寒，故得雨而冰也。是時(shí)叔孫喬如出奔(3)，公子偃誅死(4)。一曰，時(shí)晉執(zhí)季孫行父(5)，又執(zhí)公，此執(zhí)辱之異。或曰，今之長(zhǎng)老名木冰為“木介”。介者，甲。甲，兵象也。是歲晉有鄢陵之戰(zhàn)，楚王傷目而敗(6)。屬常雨也。

　　(1)成公十六年：前575年。(2)施：通“弛”，解也。(3)叔孫喬如：叔孫宣伯，通于魯宣公夫人穆姜，謀欲作亂；不克而出奔齊。(4)公子偃：魯宣公庶子，成公弟。參與叔孫喬如之謀，故遭誅。(5)晉：春秋時(shí)晉國。季孫行父：季文子。成公十六年秋，晉受叔孫喬如之譖而阻止魯成公，又執(zhí)季孫行父。(6)鄢陵之戰(zhàn)，楚王傷目而?。骸洞呵铩烦晒?，晉楚戰(zhàn)于鄢陵，呂锜射中楚王之目。鄢陵：春秋時(shí)鄭地。

　　傳曰：“棄法律，逐功臣，殺太子，以妾為妻，則火不炎上?！?/p>

　　說曰：火、南方，揚(yáng)光輝為明者也。其于王者，南面鄉(xiāng)(向)明而治。《書》云：“知人則哲，能官人(1)?！惫蕡蛩磁e群賢而命之朝，遠(yuǎn)四佞而放諸野(2)?？鬃釉唬骸敖欀P、膚受之訴不行焉，可謂明矣(3)?！辟t佞分別，官人有序，帥由舊章(4)，敬重功勛，殊別適(嫡)庶，如此則火得其性矣。若乃信道不篤(5)，或耀虛偽，讒夫昌，邪勝正，則火失其性矣。自上而降，及濫炎妄起，災(zāi)宗廟，燒宮館，雖興師眾，弗能救也，是為火不炎(焰)上。

　　(1)《書》云等句：引文見《書·虞書·咎繇謨》。哲：智也。官人：授人以官。(2)遠(yuǎn)：疏遠(yuǎn)。四佞：即四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