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從天上來·會寧府遇老姬,善鼓瑟。自言梨園舊籍,因感而賦此。
海角飄零,嘆漢苑秦宮,墜露飛螢。
夢里天上,金屋銀屏。歌吹競舉青冥。
問當時遺譜,有絕藝鼓瑟湘靈。
促哀彈,似林鶯嚦嚦,山溜泠泠。
梨園太平樂府,醉幾度春風,鬢變星星。
舞破中原,塵飛滄海,飛雪萬里龍庭。
寫胡笳幽怨,人憔悴、不似丹青。
酒微醒,對一窗涼月,燈火青熒。
此詞又是吳激詠事抒懷的一篇佳作。從小序可知,此詞的創作動機與前文相仿,也因為在會寧府遇見流落在金的舊時南宋歌女,又由此勾起作者不由而發舊君之恩與今朝飄零之恨的情感。
全詞以聽老姬鼓瑟開頭。一句“海角飄零”開頭,突兀而深重,既是寫老姬又是寫作者自己,不由使人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嘆漢苑”以下四句以一聲慨嘆回顧了舊時徽、欽二帝北虜難歸的國難,又展現故國舊時歌舞生平,只不過只能是夢里天上。“”致吹“以下六句,不惜筆墨,描述老姬鼓瑟技藝的高明。此是上片。
下片,以此抒發情懷。宛轉琴聲使人神游故國,瞬間國難家恨頓上心頭。曲雖仍是昔日太平曲,而國卻破,鬢已白,人也流落,聞聽此曲怎不令人黯然神傷呢“”舞破中原“化用杜牧《過清華宮》中”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之句。其中不無包含對風流皇帝宋徽宗亡國敗家的委婉譴責。”寫胡笛“五句,回到現實,歲月的無情,事實的殘酷使老姬憔悴,已失去昔日容姿。面對青燈涼日,詞人耳邊仿佛仍環繞著老姬的琴聲,家國之痛,難以忘懷。
這首詞的手法高超,表現手法多樣而又渾然一體。虛與實,今與昨,交替出現,融為一體。畫面連續疊印,如同電影中的蒙太奇鏡頭。漢苑秦宮“是懸想;”金屋銀屏“是夢境:”歌吹竟舉“則是眼前實景,但與”梨園太平樂府“相映,虛虛實實,讓人難辯高下。作者對于詞的把握非常準確,以老姬之人,之樂作為串連畫面的線索,前后相疊交替出現卻毫無拙跡,使人嘆服。而結尾文處更顯高明,本以為回轉到老姬彈瑟已是終極,未想到一句輕飄之言,又把我們帶到真正的現實,涼日、輕燈,一切都已成陣跡,恍然如一場春夢。
此詞最大的特點是運筆巧妙,對比強烈。夢里天上,金屋銀屏,而現實卻是國破家亡,今昔難比。往日美姬成憔婦,昔日佳音為遺曲,此時此景怎不令人感動傷懷。強烈的對比、強烈的情感,給人帶來強憾的藝術感染力。
●人月圓
南朝千古傷心事,猶唱后庭花。
舊時王謝,堂前燕子,飛向誰家?
恍然一夢,仙肌勝雪,宮髻堆鴉。
江州司馬,青衫淚濕,同是天涯。
吳激,北宋末年著名的才子,當時與宇文虛中齊名。后北宋滅亡前后,吳激等人以宋臣留仕于金。但其時吳激等人心念大宋,因此雖化子金,而內心卻是矛盾而痛苦的。
這首人月圓的詞,有一個故事。據劉邦記載;一次宇文虛中與吳激等在張侍御家飲酒會宴,座中發現一位佐酒歌妓原是大宋宗室之后,如今卻也流落異鄉,淪為歌妓。坐中諸公感慨萬千,遂皆作樂章一首。其中宇文虛中首作《念奴嬌》,次及吳激,乃作這首《人月圓》。宇文虛中的《念奴嬌》全篇如下:疏眉秀目,看來依舊是,宣和妝束。
飛步盈盈姿媚巧,舉世知非凡俗。
宋室宗姬,秦王幼女,曾嫁欽慈族。
干戈浩蕩,事隨天地翻復。
一笑邂逅相逢,勸人滿飲,旋旋吹橫竹。
流落天涯俱是客,何必平生相熟。
舊日黃華,如今憔悴,付與杯中醁.興亡休問,為伊且盡船玉。
從兩首詞來看,宇文虛中的詞是寫實性的,具體而不夸張,對這位女子的妝束,風采,出身遭遇寫得一清二楚,而后又寫宴會偶遇;其吹笛勸酒,全無悲傷之色,不由使人感生感恨萬千。全詞直說其事,直抒其情,筆調硬拙。
而吳激這首詞則筆姿盤旋空靈,全篇化作唐人詩句典故,使全詞意境深遠。全篇引用三個典故:其一是“猶唱后庭花”化用杜牧“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泊秦淮》)以小詩意,發今人傷懷之感。“南朝”借指被滅亡的北宋。“后庭花”則意指宋皇宮中傳唱的舊時樂曲。其二是“舊時王謝”化用劉禹錫《烏衣蒼》詩中“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堂百姓家。”“王謝”都是南朝有身份有地位的士族名家。“一句”飛向誰家“使人感慨世事的變遷,王朝的更替,覆巢之下,燕子何存,因此只能發出”飛向誰家“的感慨。其三是”江州司馬,青衫淚濕“化用白居易《琵琶行》中白居易貶居潯陽江頭遇琵琶女所感:”同是天涯論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借意抒懷,抒發自己和眼前的歌姬不正如同白居易之與琵琶女的境況相似嗎?
兩者一相比較,高下立見。宇文詞平鋪直敘,無起無伏,平淡如水;而吳詞則巧妙地上引用前人詞句典故,使之渾然一體,又使其借故出新,另有深意,自是高出一籌。傳說兩文一出,時為文壇盟主的宇文虛中也從此對吳激推崇備至,刮目相看。
本詞以引用前人詩句填詞見長正符當時風氣,周幫彥、吳文英、陸游并皆長此道。而其中吳激此文將其融為一體,如自天成,不愧是一首成功的隱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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