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楊拴兒又和我談了老半天,我這才摸清了他的意思。
原來這只是一個誤會。他以為我得到的那些個東西,都是來路不正當的。那也難怪。他當然不明白我現在的情況。他不知道我已經是一個特殊幸福的人了,能夠要什么就有什么,都可以給變出來。我完全有權利享有這些東西,絲毫沒有什么不正當。
他雖然那么誤解了我,可是他倒的確是打心底里佩服我的。你瞧,他專心誠意要跟我交朋友,就寧愿從他學校里溜出來找我,這一片好意難道不令人感動么?——只是他認錯了人。
可是,這一切怎么能告訴他呢?我怎么跟他解釋呢?
所以我只是勸他回他學校里去,別三心二意的。我還對他講了一些大道理,因為我沒有別的什么話可以說。我說明一個青年必須學習,因為學習對于一個青年有無比的重要性。他楊拴兒既然是一個青年,那么就應當回去學習,而不應當溜出來不學習。最后,我希望他能把我的意見好好想一下,說不定可以在思想上提高一步。
可是他有他的見解。他說:“我要是沒有別的門路,那我當然——,沒的說,只好乖乖兒的去學好,去讀書,可是一有了別的門路——比如說,能跟上你這么一位角色,咱們就能過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那我——你想想,那我又何苦再圈在學校里傻學習呢!我如今特為來找你,我豁出去了……”
“呃呃!”我不讓楊拴兒再往下說。“你別把我誤會了,我可不是……”
“你是真人不露相,我知道,”他親切地拍拍我的肩膀。“可是咱們哥兒倆——這,這!”他怪里怪氣地翹翹下巴,還揚了一下眉毛。“你剛才小小兒露了那么一手——可真,呵!神不知鬼不覺,連我也沒看出你在哪兒做了手腳。我對你只有四個字:五,體,投,地。這是真話。”
接著楊拴兒還贊不絕口,認為我的本領簡直賽得上什么“草上飛”,他還說,我這號人物兒該有個名副其實的稱號,可以叫做“如意手”,再不然就叫“通天臂”。
你瞧!就這么著,跟他實在說不到一塊兒。他說的那一套又還有些我聽不大懂的。我急了,再三勸他別跟我,跟了我沒好處。他也急了,紅著臉直賭咒,說他并不是鬧著玩兒的:“我要有半句戲言,立刻就五雷轟頂!”
我們站著談一陣兒,又走一段兒(怕路上的人注意我們)。然后又站著談一會兒。
時候可已經不早了,我就說:“咱們以后再討論,行不行?我勸你還是先回你學校里去……”
“不行了,”楊拴兒忽然垂頭喪氣的,“學校我可回不去了。我也回不了家。我沒路可走了。”
“那你……”我也覺得十分為難,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說。
“住的地方倒還好辦,什么角落兒里都成,可是沒得吃的。我身上一個大子兒也沒有。”
“嘖,你瞧你!”我忍不住要怪他。“可怎么辦呢?”
“可怎么辦呢?” 停了一會,他才又告訴我:“我連晚飯都還沒著落呢。” 怎么,原來他還是餓著肚子找我來的!——
“嗨,你不早說!”
于是我拉著他上了夜宵店,讓他吃了一個飽(反正我兜兒里隨時可以變出錢來)。他可高興了,一面吃著,一面談著,還喝了兩杯白酒。我們走出店門以后,他就問:“王葆,你會抽煙不會?”
“誰會那個!”
“我教你,好不好?”
“誰學那個!”
“可我真想抽兩口兒,怎么辦呢?請請我吧。”
我不同意。
他嘆了一口氣,說:“我可真摸你不透。你一會兒那么大方,一會兒又那么小器。”
“嗯,我小器呀?我只是……”
“嗯,我知道了!”他兩手在肚子上一拍。“敢情你是要讓我自己來想辦法。你想要試試我的手段,看我夠不夠得上做你的小兄弟,是不是?”
“什么……?”我還沒聽明白他的話,從他的舉動里可看出他的意思來了:他想要去偷!
我使勁拉住他的膀子:“那可不行!你還是學生呢。我可不許你……”
“呃呃呃,”他悄悄地掙扎著,“瞧我的,瞧我的。”
“不害羞么,你,”我幾乎拽他不住。“我嚷了,噢!”
我真是有點兒著急。心想,這么著倒還不如給他買一包了。我覺得我有責任來制止他那種不正當的行為。……
我剛這么一轉念,手上就突然出現了一盒雙喜牌的紙煙,要藏都來不及藏。楊拴兒可鼓起了一雙眼睛把我傻盯著,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真可惡!”我暗暗地罵著寶葫蘆,恨不得有個地縫好鉆進去。
忽然我覺著我的手給人抓住了,——那是楊拴兒,他親親熱熱地捧著我的手,壓著嗓子叫:“真是真是!……嘖,如意手!我這才知道,是你自個兒要露一露……”
“別瞎鬧!”
他腳一跺:“孫子跟你瞎鬧!我知道我剛才錯了:我太不自量了。我只是要尊你為兄,其實我還不配。我得——我得——要是你不嫌棄,我得拜你為師。”
他還賭咒說,他從來沒見過一位像我這么高的本領的,只不過在劍俠小說或是偵探小說里讀到過一些。這回——
“這回可給我訪著了!”
我哀求他別往下說,他可越說越來勁。
我要走開,他可老是跟著我。
同志們!假如你們做了我,不知道你們會有怎么樣個感覺。當時我只是覺著熱得難受,脊背上還好像有什么蟲子在那里爬似的。 其實我這個人并不難說話:誰要是說我本領好,說我有成績,我倒沒有意見。我也并不太討厭人家贊揚我。可是現在——瞧瞧我!——一身的白毛汗!我這才知道,受人贊揚也不一定就很舒服:這得看看贊揚你的是哪一號人,所贊揚的是哪一號事兒。
我還是得想個法子脫身:“對不起,咱們可不能多談了。我還有點兒事。”
楊拴兒挺熱心地問:“什么事?要不要我幫忙?”
“我是——我是——我得去看電影,”我想出了這么個理由。“我跟鄭小登約好了的。票都早買了。”
這總不能再跟著我了吧。
他問明是什么電影院,哪一場(我胡謅了一套),他就拉著我的手:“走,我送你到門口。”
接著他嘆了一口氣,又說:“我知道你瞧我不起,我知道。”
我沒言語。
原來這只是一個誤會。他以為我得到的那些個東西,都是來路不正當的。那也難怪。他當然不明白我現在的情況。他不知道我已經是一個特殊幸福的人了,能夠要什么就有什么,都可以給變出來。我完全有權利享有這些東西,絲毫沒有什么不正當。
他雖然那么誤解了我,可是他倒的確是打心底里佩服我的。你瞧,他專心誠意要跟我交朋友,就寧愿從他學校里溜出來找我,這一片好意難道不令人感動么?——只是他認錯了人。
可是,這一切怎么能告訴他呢?我怎么跟他解釋呢?
所以我只是勸他回他學校里去,別三心二意的。我還對他講了一些大道理,因為我沒有別的什么話可以說。我說明一個青年必須學習,因為學習對于一個青年有無比的重要性。他楊拴兒既然是一個青年,那么就應當回去學習,而不應當溜出來不學習。最后,我希望他能把我的意見好好想一下,說不定可以在思想上提高一步。
可是他有他的見解。他說:“我要是沒有別的門路,那我當然——,沒的說,只好乖乖兒的去學好,去讀書,可是一有了別的門路——比如說,能跟上你這么一位角色,咱們就能過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那我——你想想,那我又何苦再圈在學校里傻學習呢!我如今特為來找你,我豁出去了……”
“呃呃!”我不讓楊拴兒再往下說。“你別把我誤會了,我可不是……”
“你是真人不露相,我知道,”他親切地拍拍我的肩膀。“可是咱們哥兒倆——這,這!”他怪里怪氣地翹翹下巴,還揚了一下眉毛。“你剛才小小兒露了那么一手——可真,呵!神不知鬼不覺,連我也沒看出你在哪兒做了手腳。我對你只有四個字:五,體,投,地。這是真話。”
接著楊拴兒還贊不絕口,認為我的本領簡直賽得上什么“草上飛”,他還說,我這號人物兒該有個名副其實的稱號,可以叫做“如意手”,再不然就叫“通天臂”。
你瞧!就這么著,跟他實在說不到一塊兒。他說的那一套又還有些我聽不大懂的。我急了,再三勸他別跟我,跟了我沒好處。他也急了,紅著臉直賭咒,說他并不是鬧著玩兒的:“我要有半句戲言,立刻就五雷轟頂!”
我們站著談一陣兒,又走一段兒(怕路上的人注意我們)。然后又站著談一會兒。
時候可已經不早了,我就說:“咱們以后再討論,行不行?我勸你還是先回你學校里去……”
“不行了,”楊拴兒忽然垂頭喪氣的,“學校我可回不去了。我也回不了家。我沒路可走了。”
“那你……”我也覺得十分為難,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說。
“住的地方倒還好辦,什么角落兒里都成,可是沒得吃的。我身上一個大子兒也沒有。”
“嘖,你瞧你!”我忍不住要怪他。“可怎么辦呢?”
“可怎么辦呢?” 停了一會,他才又告訴我:“我連晚飯都還沒著落呢。” 怎么,原來他還是餓著肚子找我來的!——
“嗨,你不早說!”
于是我拉著他上了夜宵店,讓他吃了一個飽(反正我兜兒里隨時可以變出錢來)。他可高興了,一面吃著,一面談著,還喝了兩杯白酒。我們走出店門以后,他就問:“王葆,你會抽煙不會?”
“誰會那個!”
“我教你,好不好?”
“誰學那個!”
“可我真想抽兩口兒,怎么辦呢?請請我吧。”
我不同意。
他嘆了一口氣,說:“我可真摸你不透。你一會兒那么大方,一會兒又那么小器。”
“嗯,我小器呀?我只是……”
“嗯,我知道了!”他兩手在肚子上一拍。“敢情你是要讓我自己來想辦法。你想要試試我的手段,看我夠不夠得上做你的小兄弟,是不是?”
“什么……?”我還沒聽明白他的話,從他的舉動里可看出他的意思來了:他想要去偷!
我使勁拉住他的膀子:“那可不行!你還是學生呢。我可不許你……”
“呃呃呃,”他悄悄地掙扎著,“瞧我的,瞧我的。”
“不害羞么,你,”我幾乎拽他不住。“我嚷了,噢!”
我真是有點兒著急。心想,這么著倒還不如給他買一包了。我覺得我有責任來制止他那種不正當的行為。……
我剛這么一轉念,手上就突然出現了一盒雙喜牌的紙煙,要藏都來不及藏。楊拴兒可鼓起了一雙眼睛把我傻盯著,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真可惡!”我暗暗地罵著寶葫蘆,恨不得有個地縫好鉆進去。
忽然我覺著我的手給人抓住了,——那是楊拴兒,他親親熱熱地捧著我的手,壓著嗓子叫:“真是真是!……嘖,如意手!我這才知道,是你自個兒要露一露……”
“別瞎鬧!”
他腳一跺:“孫子跟你瞎鬧!我知道我剛才錯了:我太不自量了。我只是要尊你為兄,其實我還不配。我得——我得——要是你不嫌棄,我得拜你為師。”
他還賭咒說,他從來沒見過一位像我這么高的本領的,只不過在劍俠小說或是偵探小說里讀到過一些。這回——
“這回可給我訪著了!”
我哀求他別往下說,他可越說越來勁。
我要走開,他可老是跟著我。
同志們!假如你們做了我,不知道你們會有怎么樣個感覺。當時我只是覺著熱得難受,脊背上還好像有什么蟲子在那里爬似的。 其實我這個人并不難說話:誰要是說我本領好,說我有成績,我倒沒有意見。我也并不太討厭人家贊揚我。可是現在——瞧瞧我!——一身的白毛汗!我這才知道,受人贊揚也不一定就很舒服:這得看看贊揚你的是哪一號人,所贊揚的是哪一號事兒。
我還是得想個法子脫身:“對不起,咱們可不能多談了。我還有點兒事。”
楊拴兒挺熱心地問:“什么事?要不要我幫忙?”
“我是——我是——我得去看電影,”我想出了這么個理由。“我跟鄭小登約好了的。票都早買了。”
這總不能再跟著我了吧。
他問明是什么電影院,哪一場(我胡謅了一套),他就拉著我的手:“走,我送你到門口。”
接著他嘆了一口氣,又說:“我知道你瞧我不起,我知道。”
我沒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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