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三道正菜和一道甜點心
那天早晨,崗脫大廈里的幾位太太奶奶正在吃早飯,斯丹恩勛爵忽然來了。平常的時候他早上總是獨自一人喝他的巧克力茶,不大去打攪妻子和媳婦。事實上,他和那幾個女的難得在一起,除非在公眾集會上打個照面,或是在過道里偶然相遇;再不就是在歌劇院了;他自己的包廂在底層,她們在樓上貴賓座里,倒還有機會看見一兩面。那天婆媳三人和孩子們圍著飯桌子喝茶吃烤面包,他大人進來了,接著他們一家就為利蓓加起了一場混戰(zhàn)。
他說:“斯丹恩夫人,讓我看看你星期五客人的名單,還要請你寫一張請?zhí)藙谌R上校夫婦來吃晚飯。”
斯丹恩夫人慌慌張張的答道:“請?zhí)前桌受鐚懙摹菎徝摲蛉藢懙摹!?BR> 崗脫夫人儀態(tài)莊重,身量很高,她道:“我不愿意寫請?zhí)o那個人。”她抬頭看了一看,立刻又垂下了眼睛。誰要是得罪了斯丹恩勛爵,他那眼色可不好受。
“叫孩子們出去。走!”他一面說,一面拉鈴。孩子向來怕他,馬上出去了。他們的母親也想跟出去。侯爵說:“你別走。
坐下。”
他說:“斯丹恩夫人,我再說一遍,請你過書臺那邊去,給我寫張請?zhí)埶麄冃瞧谖鍋沓燥垺!?BR> 崗脫夫人說道:“勛爵,我星期五不出席,我回家去了。”
“再好也沒有,你去了也別回來。你跟貝亞愛格思那兒的地保做伴兒準覺得愉快,也省得我再借錢給你家里的人。打量我愛瞧你那愁眉哭眼的樣子嗎?你是什么人,就敢在這屋里發(fā)號施令?你沒有錢,也沒有腦子。娶你來就為的是叫你生孩子,可是到今天也沒生出來。崗脫早已對你膩味了。這家子里頭,除了喬治的老婆,誰不希望你趕快死了拉倒?你死了,崗脫倒能再娶一個。”
“我寧可早死了,”崗脫夫人一面說,一面氣得眼淚在眼眶子里打轉。
“人人都知道我的太太是個潔白無瑕的圣人,一輩子沒有一個錯縫兒。連她都愿意招待我那年輕的朋友克勞萊太太,倒要你來裝模作樣假正經(jīng)嗎?斯丹恩夫人很明白,最賢德的女人也會遭到嫌疑,最清白的女人也會被人誹謗。太太,你媽媽貝亞愛格思夫人倒有幾個故事落在我耳朵里,要我說給你聽嗎?”
崗脫夫人道:“您要打我也行,要侮辱我也行。”勛爵瞧見他妻子和媳婦心里氣苦,脾氣也就和順了。他說:“親愛的白朗茜,我是個君子人,除非女人需要我?guī)椭蝗晃也粫に齻円恢割^。我只是因為見你性情不好,希望你改過罷了。你們太太們都過于高傲了,做人應該謙和些。如果莫耳神父在這兒的話,準會這樣教導斯丹恩夫人。我的好人兒,你們切不可拿架子,凡事虛心下氣才是正理。連斯丹恩夫人也拿不準,也許這位心地忠厚,性情和順,不幸受人毀謗的克勞萊太太根本是個清白的好人——說不定比她本人還清白呢。克勞萊太太的丈夫名聲不大好,可也不比貝亞愛格思的名聲更壞。你想,你父親也愛賭賭錢,也不大付賭債,連你承繼到手的唯一的財產還給他騙了去,結果把你弄得成了個叫化子,還得叫我為你操心。克勞萊太太出身不好,可是也不見得比法尼的祖宗更差。你的顯貴的祖先,那第一代的特·拉·瓊斯,也跟她不相上下。”
喬治夫人嚷起來道:“我給您家里帶過來的嫁妝——”
侯爵惡狠狠的答道:“你的錢等于買了一個未來的承繼權。如果崗脫死了,他的爵位就是你丈夫的,將來還能傳給你的兒子。除此以外,說不定還有別的好處。太太們,在外面,隨你們怎么趾高氣揚,怎么假裝賢慧,我全不管。可是在我面前擺架子可不行。至于克勞萊太太的品行,根本不必我出頭說什么話。如果說她這樣冰清玉潔、無可責備的完人還需要別人代她辯護,反而玷辱了她,也降低了我的身分。她來了之后,你們得殷殷勤勤招待她。我請到這所房子里來的人,你們怎敢怠慢?這房子?”他笑了一聲,“這房子是誰的?這房子是什么?我就是這所賢德廟堂的主人。如果我把紐該脫監(jiān)獄里的犯人和貝德冷瘋人院的瘋子請回家,你們也得招待。”
每逢他“后宮”里的女人有不服管束的行為,斯丹恩侯爵便結結實實的教訓她們一頓。挨罵的人垂頭喪氣,除了服從之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崗脫夫人依照他的命令寫了請?zhí)K推牌艃扇藵M心氣惱委屈,親自坐了馬車把名片送到羅登太太家里。那位清白無瑕的少奶奶得到名片之后,那份得意就不用說了。
在倫敦有好些人家,只要這兩位夫人肯這樣賞臉,就是犧牲一年的進款也是愿意的。拿著弗萊特立克·白洛克太太來說,她就愿意從梅飛厄膝行到朗白街,只要斯丹恩夫人和崗脫夫人在市中心等著扶她起來,并且對她說:“下星期五請上我家來玩。”這里所說的不是崗脫大廈的大跳舞會或是來客熙攘的大集會,因為這些倒不難進去;而是神圣的、奧妙的、意味無窮、不可攀接的小宴會。能夠踏進這重門的,才算得上有體面享特權的貴客。
美麗、端莊、潔白無瑕的崗脫夫人在名利場中占了最高的地位。斯丹恩勛爵對她禮貌非常周到,引得在場的人人稱揚。連最愛說長道短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他近人情,行出事來有紳士的風度。
崗脫大廈的太太奶奶們要打退共同的敵人,特地請了貝亞愛格思老太太來幫忙。崗脫夫人有好幾輛馬車,打發(fā)了一輛到赫爾街去接她母親來。老夫人自己的車子被地保扣押起來了,據(jù)說連她的珠寶和細軟都在放債的猶太人手里,而他們這些人是不講情面的。貝亞愛格思堡和堡里面貴重的名畫、家具、珍奇古玩,也沒有剩下一件。像凡杜克①的氣象雄偉的作品,雷諾茲②的富麗堂皇的畫像,還有勞倫斯③畫的肖像,艷麗里面帶些俗氣,二十年前被人和真正的天才作品一樣著重的,都在其內。還有一件藝術作品是卡諾伐④給貝亞愛格思夫人塑的像,叫做“跳舞的仙女”。當年她正在全盛時代,品位、財富、美貌,都占全了。這位貴婦人如今成了個頭童齒豁的老婆子,好像是當年的盛服穿爛了剩下的破布塊兒。她丈夫的肖像是勞倫斯在同時畫的;在那畫兒上,他穿了鐵色爾烏特義勇騎兵隊上校的服色,手里舉著短刀,背景就是貝亞愛格思堡。如今他也老得又瘦又干,身上披著大衣,頭上戴著粗糙的假頭發(fā),一早上偷偷摸摸的在格蕾法學協(xié)會附近磨蹭,到中午時分,一個人在俱樂部獨吃午飯。現(xiàn)在他不愿意常跟斯丹恩勛爵一起吃飯。當年他們兩個一塊兒尋歡作樂的時候,貝亞愛格思的地位高得多。誰知道斯丹恩比他有長力,結果搶過了他的頭。今天的侯爵比一七八五年的崗脫勛爵地位高出十倍,貝亞愛格思卻是窮愁潦倒,只落得一場空。他向斯丹恩借了不少錢,因此和老朋友見面的時候總覺得尷尬。每逢斯丹恩愛說愛笑的當兒,便去譏刺崗脫夫人,問起她父親怎么不來探望女兒?他總是說:“他已經(jīng)有四個月不來了。我只要查查支票本,就知道貝亞愛格思幾時來看過我。太太們哪,我自己的錢存在親家翁的銀行里,另外一個親家翁卻把我家當作他的銀行。你們說妙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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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凡杜克(Van Dyek,1599—1641),比利時北部法蘭達著名畫家。
②雷諾茲(Sir Joshua Reynolds,1723—1792),英國肖像畫家,皇家藝術學院第一任院長。
③勞倫斯(Sir Thomas Lawrence,1769—1830),英國肖像畫家。
④卡諾伐(Antonio Canova,1757—1822),意大利雕刻家。
蓓基第一次踏進上流社會所遇見的顯要人物,寫書的也不便一個個細說。有一位彼德窩拉亭的大公爵,帶著他的王妃一起在那兒作客。大公爵的腰里束得緊,胸膛卻寬得像個武夫,胸口掛著燦爛輝煌的大勛章,他又得過金羊毛勛章①,因此繞著脖子戴一個紅領圈。據(jù)說他家里的羊群多得數(shù)不清。蓓基偷偷的對斯丹恩勛爵說道:“瞧他的臉。沒準他的祖先就是一只羊。”說老實話,他大人的一張臉又長又白,表情又一本正經(jīng),再加脖子上套著那紅圈兒,活像戴上鈴鐺領隊的大公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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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奧地利和西班牙最高的勛章。
另外有一位約翰·保羅·杰弗遜·瓊斯先生,名義上在美國大使館供職,實際還是《紐約雄辯家》報紙的通訊員。他想討好斯丹恩夫人,吃晚飯的時候特地提起他的好朋友喬治·崗脫,問他喜歡不喜歡吃巴西胡桃?這當兒剛好大家都不在說話,因此把他的話聽得很清楚。他說他和喬治在拿波里來往很密,還曾經(jīng)一起逛過維蘇維斯火山。后來瓊斯先生寫了一篇文章,細細的報道這次宴會的詳情,不久便在《雄辯家》報上登出來。他把客人的名字和品位都記下來,在幾位要人的名銜底下還加上幾句介紹他們的家世和經(jīng)歷。關于女眷們的外表,他形容得淋漓盡致。他又描寫聽差們的穿戴和身量;他們怎么伺候客人,吃飯的時候上了什么菜,喝了什么酒,食品櫥頂上有什么擺設,碗盞大概值多少錢,沒有漏了一項。按他的計算,請這么一頓飯,每個客人總要攤到十五到十八塊美金的費用。這位瓊斯先生后來常常提拔新進,叫他們帶了介紹信來見當今的斯丹恩侯爵,說已故的侯爵和他是很好的朋友,一向相熟云云,直到最近才不大寫信了。那天晚上他對于一位年輕位卑的貴族名叫莎吳塞唐伯爵的非常不滿,因為正當大家按照次序走進飯廳的時候,伯爵走上一步搶在他前面。他寫道:“我走到那位聰明可喜的、口角俏皮的、杰出的、時髦的羅登·克勞萊太太前面,打算扶她到飯廳里去,不料一個年輕的貴族突然插在我和克勞萊太太中間,出其不意的把我的海倫①搶去了,而且竟沒有向我道歉。因此我只得和那位太太的丈夫克勞萊上校殿后。上校身材壯大,臉色紅紅的,據(jù)說在滑鐵盧戰(zhàn)役中大大的顯了一番身手。他的運氣比那些在紐奧里昂作戰(zhàn)的紅衣軍士好得多。”②
上校是初次在上流社會里露臉,不好意思得直臉紅,仿佛十六歲的男孩子遇見了姊妹的同學。前面已經(jīng)說過,忠厚的羅登向來不慣和女人們打交道。他在俱樂部和軍營的食堂里碰見的全是男人,倒覺得很自在,時常和他們在一塊兒騎馬,賭賽,抽煙,打彈子,哪怕是跟最撒野的家伙周旋也不覺得為難。從前他也有過女相好,可是那已經(jīng)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們在戲里看見過③,瑪羅那小伙子見了哈德卡色爾小姐雖然局促不安,以前倒也是在女人隊里混慣的,克勞萊上校的相好和瑪羅的朋友便是一類的人物。時下的風氣謹嚴得很,大家不敢提起這種女人。其實名利場上千千萬萬的小伙子天天跟她們在一起追歡作樂,到晚上,各個跳舞廳里到處是她們的蹤跡。誰能否認跳舞廳的存在?它們還不是和圣詹姆士皇宮的宮廷集會,還有海德公園里的圓場,一般是人所共知的嗎?可是上流社會里的人偏偏假裝不知道,可笑他們本身雖然不見得講什么道德,對于別人可吹毛求疵得厲害。總而言之,克勞萊上校活了四十五歲,除了他自己的模范太太之外統(tǒng)共沒見過五六個正經(jīng)女人。他的嫂子心地忠厚,待人溫柔,因此他佩服她,喜歡她。除了吉恩夫人和蓓基之外,別的女人都叫他害怕。他第一次上崗脫大廈吃飯的時候,只開了一次口,批評天氣太熱,除此之外,一直沒有說過話。蓓基本來很想把他撇在家里,可是她是個靦腆怕羞的小可憐兒,又是第一回踏進上流社會,如果沒有丈夫在身邊保護著,恐怕失了體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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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依照希臘的傳說,海倫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也是希臘和特洛亞開戰(zhàn)的原因。
②1815年英國軍隊在紐奧里昂給美國人打得大敗。
③指英國作家哥爾斯密(Oliver Goldsmith,1728—74)的喜劇《屈身求愛》(She Stoops of Conquer)。
她剛一進門,斯丹恩勛爵就上前拉了她的手,非常客氣的歡迎她,并且把她介紹給斯丹恩夫人和她兩位媳婦。三位夫人正顏厲色的和她打了招呼,斯丹恩夫人還和她拉手,可是那只手又冷又僵,簡直和大理石一樣。
蓓基又感激又謙遜的拉著斯丹恩夫人,她行禮的姿態(tài)非常優(yōu)雅,連第一流的跳舞教師也比不過她。她說勛爵是她父親最早的主顧,給過他不少恩惠,因此她,蓓基,從小就尊敬斯丹恩府上的人。她說這話,當然是表示對斯丹恩夫人低頭伏小的意思。原來斯丹恩侯爵曾經(jīng)向夏潑買過兩張畫,夏潑的女兒是個熱心人兒,始終沒有忘記他的好處。
然后蓓基和貝亞愛格思夫人也見了面。上校太太的態(tài)度十分恭敬,那位貴婦人卻是冷冰冰的擺足了架子。
蓓基拿出最嫵媚的姿態(tài)說道:“十年前我跟您在布魯塞爾已經(jīng)見過了。真是榮幸得很,滑鐵盧大戰(zhàn)的前夜我在里卻蒙公爵夫人的跳舞會上還看見您來著。我還記得您跟您的小姐白朗茜坐在馬車里面,在旅館門口等著買馬。您的金剛鉆首飾沒給人搶走吧?”
一聽這話,旁邊的人不約而同的彼此使個眼色。原來有名的金剛鉆首飾已經(jīng)落在債主手里,這件事人人都知道,看來只有蓓基沒有聽見風聲。羅登·克勞萊和莎吳塞唐勛爵兩人走到一個窗戶旁邊,羅登把貝亞愛格思夫人怎么想法子買馬,怎么對克勞萊太太讓步的事情說給莎吳塞唐聽,引得他樂不可支,哈哈大笑起來。蓓基心想:“我看我可以不必怕這婆子了。”果然不錯,貝亞愛格思夫人又氣又怕,和她女兒面面相覷,過后只好退到一張桌子旁邊,假裝全神貫注的看畫兒。
多瑙河畔的貴客一到,大家改說法文。貝亞愛格思夫人和幾位年輕女眷發(fā)現(xiàn)蓓基的法文說得比她們高明得多,口音也準確,更加添了一重煩惱。在一八一六到一八一七年之間,蓓基在法國遇見過幾個隨軍的匈牙利要人,因此很關切的問起老朋友的近況。這兩個外國客人以為她是個有地位的貴婦人。后來斯丹恩侯爵扶著王妃,親王扶著侯爵夫人一同到飯廳里去,兩位貴客分別向主人主婦探問那位能言善道的太太究竟是誰。
最后,賓主都按照美國外交官方才說的次序排好,一對對走進飯廳去。我原先已經(jīng)說過,這次宴會讀者也能參加,他愛吃什么酒菜,只管按照自己的口味點好了。
蓓基很明白最激烈的斗爭在男女賓客分開之后才真正開始。她落在這么難堪的境界之中,方才體味到斯丹恩勛爵警告她的話實在不錯,原來有地位的貴婦人的確難纏。據(jù)說對于愛爾蘭人仇恨最深的就是愛爾蘭本國人;同樣的,對于女人最不放松的也就是女人。可憐的蓓基看見那幾位尊貴的夫人聚在壁爐旁邊,便也跟上去。等她一到,她們轉身就走,管自圍著一張擱圖畫本兒的桌子說笑。蓓基跟到桌子那兒,她們又一個個的回到火爐旁邊。她要想找孩子說話(她在眾人面前總表示非常喜歡孩子),可是喬治·崗脫少爺立刻給他媽媽叫走了。大家對于這個陌生人半點兒不留情,到后來連斯丹恩夫人也覺得不過意,可憐她沒人理睬,特地找她說話。
侯爵夫人蒼白的臉兒漲紅了,她說:“克勞萊太太,斯丹恩勛爵告訴我說你彈琴彈得好,唱歌也唱得好。不知你肯不肯唱給我聽。”
利蓓加衷心覺得感激,說道:“斯丹恩勛爵和您要我做什么,我無不從命。”說罷,她坐在鋼琴邊唱起歌來。
她唱的是斯丹恩夫人早年最喜歡的莫扎特的圣詩。她的歌聲甜美溫馨,斯丹恩夫人原來站在鋼琴旁邊,后來索性坐了下來,直聽得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其余的太太存心跟蓓基過不去,不斷的談話,嚶嚶嗡嗡的,聲音著實不小。可是斯丹恩夫人什么都聽不見。她回憶到小時候的情形,好像是跳過這四十年悲涼的歲月重新回到了修道院的花園里。教堂里的風琴當年就曾經(jīng)奏過這曲子。彈琴的修女是全修院中跟她最好的一個,這歌兒也是從她那兒學的。從前的日子真幸福啊!她又重新成了個小姑娘,瞬息即逝的好時光又回到她身邊勾留了一小時。直到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她才如夢初醒。斯丹恩勛爵大聲笑著,和一群興高采烈的男人們一起走進來。
他一看就明白自己不在的時候是怎么樣的情勢。這一回,他居然感激妻子,特地走過來和她說話,而且用小名兒叫她,使她蒼白的臉上起了紅暈。他對蓓基說:“我太太說你唱歌唱得像天使。”我們知道天使有兩種,據(jù)說各人有各人迷人的地方。
不管前半個黃昏多么難堪,蓓基接下來大大的出了一場風頭。她施展全身本領唱歌給大家聽,那曼妙的歌聲把所有的男人都引到她的鋼琴旁邊。和她做冤家的女人完全給冷落在一邊。約翰·保羅·杰弗遜·瓊斯先生走到崗脫夫人面前,稱贊她那可愛的朋友唱歌唱得出色;他以為這么一說,崗脫夫人一定喜歡。
他說:“斯丹恩夫人,讓我看看你星期五客人的名單,還要請你寫一張請?zhí)藙谌R上校夫婦來吃晚飯。”
斯丹恩夫人慌慌張張的答道:“請?zhí)前桌受鐚懙摹菎徝摲蛉藢懙摹!?BR> 崗脫夫人儀態(tài)莊重,身量很高,她道:“我不愿意寫請?zhí)o那個人。”她抬頭看了一看,立刻又垂下了眼睛。誰要是得罪了斯丹恩勛爵,他那眼色可不好受。
“叫孩子們出去。走!”他一面說,一面拉鈴。孩子向來怕他,馬上出去了。他們的母親也想跟出去。侯爵說:“你別走。
坐下。”
他說:“斯丹恩夫人,我再說一遍,請你過書臺那邊去,給我寫張請?zhí)埶麄冃瞧谖鍋沓燥垺!?BR> 崗脫夫人說道:“勛爵,我星期五不出席,我回家去了。”
“再好也沒有,你去了也別回來。你跟貝亞愛格思那兒的地保做伴兒準覺得愉快,也省得我再借錢給你家里的人。打量我愛瞧你那愁眉哭眼的樣子嗎?你是什么人,就敢在這屋里發(fā)號施令?你沒有錢,也沒有腦子。娶你來就為的是叫你生孩子,可是到今天也沒生出來。崗脫早已對你膩味了。這家子里頭,除了喬治的老婆,誰不希望你趕快死了拉倒?你死了,崗脫倒能再娶一個。”
“我寧可早死了,”崗脫夫人一面說,一面氣得眼淚在眼眶子里打轉。
“人人都知道我的太太是個潔白無瑕的圣人,一輩子沒有一個錯縫兒。連她都愿意招待我那年輕的朋友克勞萊太太,倒要你來裝模作樣假正經(jīng)嗎?斯丹恩夫人很明白,最賢德的女人也會遭到嫌疑,最清白的女人也會被人誹謗。太太,你媽媽貝亞愛格思夫人倒有幾個故事落在我耳朵里,要我說給你聽嗎?”
崗脫夫人道:“您要打我也行,要侮辱我也行。”勛爵瞧見他妻子和媳婦心里氣苦,脾氣也就和順了。他說:“親愛的白朗茜,我是個君子人,除非女人需要我?guī)椭蝗晃也粫に齻円恢割^。我只是因為見你性情不好,希望你改過罷了。你們太太們都過于高傲了,做人應該謙和些。如果莫耳神父在這兒的話,準會這樣教導斯丹恩夫人。我的好人兒,你們切不可拿架子,凡事虛心下氣才是正理。連斯丹恩夫人也拿不準,也許這位心地忠厚,性情和順,不幸受人毀謗的克勞萊太太根本是個清白的好人——說不定比她本人還清白呢。克勞萊太太的丈夫名聲不大好,可也不比貝亞愛格思的名聲更壞。你想,你父親也愛賭賭錢,也不大付賭債,連你承繼到手的唯一的財產還給他騙了去,結果把你弄得成了個叫化子,還得叫我為你操心。克勞萊太太出身不好,可是也不見得比法尼的祖宗更差。你的顯貴的祖先,那第一代的特·拉·瓊斯,也跟她不相上下。”
喬治夫人嚷起來道:“我給您家里帶過來的嫁妝——”
侯爵惡狠狠的答道:“你的錢等于買了一個未來的承繼權。如果崗脫死了,他的爵位就是你丈夫的,將來還能傳給你的兒子。除此以外,說不定還有別的好處。太太們,在外面,隨你們怎么趾高氣揚,怎么假裝賢慧,我全不管。可是在我面前擺架子可不行。至于克勞萊太太的品行,根本不必我出頭說什么話。如果說她這樣冰清玉潔、無可責備的完人還需要別人代她辯護,反而玷辱了她,也降低了我的身分。她來了之后,你們得殷殷勤勤招待她。我請到這所房子里來的人,你們怎敢怠慢?這房子?”他笑了一聲,“這房子是誰的?這房子是什么?我就是這所賢德廟堂的主人。如果我把紐該脫監(jiān)獄里的犯人和貝德冷瘋人院的瘋子請回家,你們也得招待。”
每逢他“后宮”里的女人有不服管束的行為,斯丹恩侯爵便結結實實的教訓她們一頓。挨罵的人垂頭喪氣,除了服從之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崗脫夫人依照他的命令寫了請?zhí)K推牌艃扇藵M心氣惱委屈,親自坐了馬車把名片送到羅登太太家里。那位清白無瑕的少奶奶得到名片之后,那份得意就不用說了。
在倫敦有好些人家,只要這兩位夫人肯這樣賞臉,就是犧牲一年的進款也是愿意的。拿著弗萊特立克·白洛克太太來說,她就愿意從梅飛厄膝行到朗白街,只要斯丹恩夫人和崗脫夫人在市中心等著扶她起來,并且對她說:“下星期五請上我家來玩。”這里所說的不是崗脫大廈的大跳舞會或是來客熙攘的大集會,因為這些倒不難進去;而是神圣的、奧妙的、意味無窮、不可攀接的小宴會。能夠踏進這重門的,才算得上有體面享特權的貴客。
美麗、端莊、潔白無瑕的崗脫夫人在名利場中占了最高的地位。斯丹恩勛爵對她禮貌非常周到,引得在場的人人稱揚。連最愛說長道短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他近人情,行出事來有紳士的風度。
崗脫大廈的太太奶奶們要打退共同的敵人,特地請了貝亞愛格思老太太來幫忙。崗脫夫人有好幾輛馬車,打發(fā)了一輛到赫爾街去接她母親來。老夫人自己的車子被地保扣押起來了,據(jù)說連她的珠寶和細軟都在放債的猶太人手里,而他們這些人是不講情面的。貝亞愛格思堡和堡里面貴重的名畫、家具、珍奇古玩,也沒有剩下一件。像凡杜克①的氣象雄偉的作品,雷諾茲②的富麗堂皇的畫像,還有勞倫斯③畫的肖像,艷麗里面帶些俗氣,二十年前被人和真正的天才作品一樣著重的,都在其內。還有一件藝術作品是卡諾伐④給貝亞愛格思夫人塑的像,叫做“跳舞的仙女”。當年她正在全盛時代,品位、財富、美貌,都占全了。這位貴婦人如今成了個頭童齒豁的老婆子,好像是當年的盛服穿爛了剩下的破布塊兒。她丈夫的肖像是勞倫斯在同時畫的;在那畫兒上,他穿了鐵色爾烏特義勇騎兵隊上校的服色,手里舉著短刀,背景就是貝亞愛格思堡。如今他也老得又瘦又干,身上披著大衣,頭上戴著粗糙的假頭發(fā),一早上偷偷摸摸的在格蕾法學協(xié)會附近磨蹭,到中午時分,一個人在俱樂部獨吃午飯。現(xiàn)在他不愿意常跟斯丹恩勛爵一起吃飯。當年他們兩個一塊兒尋歡作樂的時候,貝亞愛格思的地位高得多。誰知道斯丹恩比他有長力,結果搶過了他的頭。今天的侯爵比一七八五年的崗脫勛爵地位高出十倍,貝亞愛格思卻是窮愁潦倒,只落得一場空。他向斯丹恩借了不少錢,因此和老朋友見面的時候總覺得尷尬。每逢斯丹恩愛說愛笑的當兒,便去譏刺崗脫夫人,問起她父親怎么不來探望女兒?他總是說:“他已經(jīng)有四個月不來了。我只要查查支票本,就知道貝亞愛格思幾時來看過我。太太們哪,我自己的錢存在親家翁的銀行里,另外一個親家翁卻把我家當作他的銀行。你們說妙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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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凡杜克(Van Dyek,1599—1641),比利時北部法蘭達著名畫家。
②雷諾茲(Sir Joshua Reynolds,1723—1792),英國肖像畫家,皇家藝術學院第一任院長。
③勞倫斯(Sir Thomas Lawrence,1769—1830),英國肖像畫家。
④卡諾伐(Antonio Canova,1757—1822),意大利雕刻家。
蓓基第一次踏進上流社會所遇見的顯要人物,寫書的也不便一個個細說。有一位彼德窩拉亭的大公爵,帶著他的王妃一起在那兒作客。大公爵的腰里束得緊,胸膛卻寬得像個武夫,胸口掛著燦爛輝煌的大勛章,他又得過金羊毛勛章①,因此繞著脖子戴一個紅領圈。據(jù)說他家里的羊群多得數(shù)不清。蓓基偷偷的對斯丹恩勛爵說道:“瞧他的臉。沒準他的祖先就是一只羊。”說老實話,他大人的一張臉又長又白,表情又一本正經(jīng),再加脖子上套著那紅圈兒,活像戴上鈴鐺領隊的大公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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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奧地利和西班牙最高的勛章。
另外有一位約翰·保羅·杰弗遜·瓊斯先生,名義上在美國大使館供職,實際還是《紐約雄辯家》報紙的通訊員。他想討好斯丹恩夫人,吃晚飯的時候特地提起他的好朋友喬治·崗脫,問他喜歡不喜歡吃巴西胡桃?這當兒剛好大家都不在說話,因此把他的話聽得很清楚。他說他和喬治在拿波里來往很密,還曾經(jīng)一起逛過維蘇維斯火山。后來瓊斯先生寫了一篇文章,細細的報道這次宴會的詳情,不久便在《雄辯家》報上登出來。他把客人的名字和品位都記下來,在幾位要人的名銜底下還加上幾句介紹他們的家世和經(jīng)歷。關于女眷們的外表,他形容得淋漓盡致。他又描寫聽差們的穿戴和身量;他們怎么伺候客人,吃飯的時候上了什么菜,喝了什么酒,食品櫥頂上有什么擺設,碗盞大概值多少錢,沒有漏了一項。按他的計算,請這么一頓飯,每個客人總要攤到十五到十八塊美金的費用。這位瓊斯先生后來常常提拔新進,叫他們帶了介紹信來見當今的斯丹恩侯爵,說已故的侯爵和他是很好的朋友,一向相熟云云,直到最近才不大寫信了。那天晚上他對于一位年輕位卑的貴族名叫莎吳塞唐伯爵的非常不滿,因為正當大家按照次序走進飯廳的時候,伯爵走上一步搶在他前面。他寫道:“我走到那位聰明可喜的、口角俏皮的、杰出的、時髦的羅登·克勞萊太太前面,打算扶她到飯廳里去,不料一個年輕的貴族突然插在我和克勞萊太太中間,出其不意的把我的海倫①搶去了,而且竟沒有向我道歉。因此我只得和那位太太的丈夫克勞萊上校殿后。上校身材壯大,臉色紅紅的,據(jù)說在滑鐵盧戰(zhàn)役中大大的顯了一番身手。他的運氣比那些在紐奧里昂作戰(zhàn)的紅衣軍士好得多。”②
上校是初次在上流社會里露臉,不好意思得直臉紅,仿佛十六歲的男孩子遇見了姊妹的同學。前面已經(jīng)說過,忠厚的羅登向來不慣和女人們打交道。他在俱樂部和軍營的食堂里碰見的全是男人,倒覺得很自在,時常和他們在一塊兒騎馬,賭賽,抽煙,打彈子,哪怕是跟最撒野的家伙周旋也不覺得為難。從前他也有過女相好,可是那已經(jīng)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們在戲里看見過③,瑪羅那小伙子見了哈德卡色爾小姐雖然局促不安,以前倒也是在女人隊里混慣的,克勞萊上校的相好和瑪羅的朋友便是一類的人物。時下的風氣謹嚴得很,大家不敢提起這種女人。其實名利場上千千萬萬的小伙子天天跟她們在一起追歡作樂,到晚上,各個跳舞廳里到處是她們的蹤跡。誰能否認跳舞廳的存在?它們還不是和圣詹姆士皇宮的宮廷集會,還有海德公園里的圓場,一般是人所共知的嗎?可是上流社會里的人偏偏假裝不知道,可笑他們本身雖然不見得講什么道德,對于別人可吹毛求疵得厲害。總而言之,克勞萊上校活了四十五歲,除了他自己的模范太太之外統(tǒng)共沒見過五六個正經(jīng)女人。他的嫂子心地忠厚,待人溫柔,因此他佩服她,喜歡她。除了吉恩夫人和蓓基之外,別的女人都叫他害怕。他第一次上崗脫大廈吃飯的時候,只開了一次口,批評天氣太熱,除此之外,一直沒有說過話。蓓基本來很想把他撇在家里,可是她是個靦腆怕羞的小可憐兒,又是第一回踏進上流社會,如果沒有丈夫在身邊保護著,恐怕失了體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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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依照希臘的傳說,海倫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也是希臘和特洛亞開戰(zhàn)的原因。
②1815年英國軍隊在紐奧里昂給美國人打得大敗。
③指英國作家哥爾斯密(Oliver Goldsmith,1728—74)的喜劇《屈身求愛》(She Stoops of Conquer)。
她剛一進門,斯丹恩勛爵就上前拉了她的手,非常客氣的歡迎她,并且把她介紹給斯丹恩夫人和她兩位媳婦。三位夫人正顏厲色的和她打了招呼,斯丹恩夫人還和她拉手,可是那只手又冷又僵,簡直和大理石一樣。
蓓基又感激又謙遜的拉著斯丹恩夫人,她行禮的姿態(tài)非常優(yōu)雅,連第一流的跳舞教師也比不過她。她說勛爵是她父親最早的主顧,給過他不少恩惠,因此她,蓓基,從小就尊敬斯丹恩府上的人。她說這話,當然是表示對斯丹恩夫人低頭伏小的意思。原來斯丹恩侯爵曾經(jīng)向夏潑買過兩張畫,夏潑的女兒是個熱心人兒,始終沒有忘記他的好處。
然后蓓基和貝亞愛格思夫人也見了面。上校太太的態(tài)度十分恭敬,那位貴婦人卻是冷冰冰的擺足了架子。
蓓基拿出最嫵媚的姿態(tài)說道:“十年前我跟您在布魯塞爾已經(jīng)見過了。真是榮幸得很,滑鐵盧大戰(zhàn)的前夜我在里卻蒙公爵夫人的跳舞會上還看見您來著。我還記得您跟您的小姐白朗茜坐在馬車里面,在旅館門口等著買馬。您的金剛鉆首飾沒給人搶走吧?”
一聽這話,旁邊的人不約而同的彼此使個眼色。原來有名的金剛鉆首飾已經(jīng)落在債主手里,這件事人人都知道,看來只有蓓基沒有聽見風聲。羅登·克勞萊和莎吳塞唐勛爵兩人走到一個窗戶旁邊,羅登把貝亞愛格思夫人怎么想法子買馬,怎么對克勞萊太太讓步的事情說給莎吳塞唐聽,引得他樂不可支,哈哈大笑起來。蓓基心想:“我看我可以不必怕這婆子了。”果然不錯,貝亞愛格思夫人又氣又怕,和她女兒面面相覷,過后只好退到一張桌子旁邊,假裝全神貫注的看畫兒。
多瑙河畔的貴客一到,大家改說法文。貝亞愛格思夫人和幾位年輕女眷發(fā)現(xiàn)蓓基的法文說得比她們高明得多,口音也準確,更加添了一重煩惱。在一八一六到一八一七年之間,蓓基在法國遇見過幾個隨軍的匈牙利要人,因此很關切的問起老朋友的近況。這兩個外國客人以為她是個有地位的貴婦人。后來斯丹恩侯爵扶著王妃,親王扶著侯爵夫人一同到飯廳里去,兩位貴客分別向主人主婦探問那位能言善道的太太究竟是誰。
最后,賓主都按照美國外交官方才說的次序排好,一對對走進飯廳去。我原先已經(jīng)說過,這次宴會讀者也能參加,他愛吃什么酒菜,只管按照自己的口味點好了。
蓓基很明白最激烈的斗爭在男女賓客分開之后才真正開始。她落在這么難堪的境界之中,方才體味到斯丹恩勛爵警告她的話實在不錯,原來有地位的貴婦人的確難纏。據(jù)說對于愛爾蘭人仇恨最深的就是愛爾蘭本國人;同樣的,對于女人最不放松的也就是女人。可憐的蓓基看見那幾位尊貴的夫人聚在壁爐旁邊,便也跟上去。等她一到,她們轉身就走,管自圍著一張擱圖畫本兒的桌子說笑。蓓基跟到桌子那兒,她們又一個個的回到火爐旁邊。她要想找孩子說話(她在眾人面前總表示非常喜歡孩子),可是喬治·崗脫少爺立刻給他媽媽叫走了。大家對于這個陌生人半點兒不留情,到后來連斯丹恩夫人也覺得不過意,可憐她沒人理睬,特地找她說話。
侯爵夫人蒼白的臉兒漲紅了,她說:“克勞萊太太,斯丹恩勛爵告訴我說你彈琴彈得好,唱歌也唱得好。不知你肯不肯唱給我聽。”
利蓓加衷心覺得感激,說道:“斯丹恩勛爵和您要我做什么,我無不從命。”說罷,她坐在鋼琴邊唱起歌來。
她唱的是斯丹恩夫人早年最喜歡的莫扎特的圣詩。她的歌聲甜美溫馨,斯丹恩夫人原來站在鋼琴旁邊,后來索性坐了下來,直聽得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其余的太太存心跟蓓基過不去,不斷的談話,嚶嚶嗡嗡的,聲音著實不小。可是斯丹恩夫人什么都聽不見。她回憶到小時候的情形,好像是跳過這四十年悲涼的歲月重新回到了修道院的花園里。教堂里的風琴當年就曾經(jīng)奏過這曲子。彈琴的修女是全修院中跟她最好的一個,這歌兒也是從她那兒學的。從前的日子真幸福啊!她又重新成了個小姑娘,瞬息即逝的好時光又回到她身邊勾留了一小時。直到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她才如夢初醒。斯丹恩勛爵大聲笑著,和一群興高采烈的男人們一起走進來。
他一看就明白自己不在的時候是怎么樣的情勢。這一回,他居然感激妻子,特地走過來和她說話,而且用小名兒叫她,使她蒼白的臉上起了紅暈。他對蓓基說:“我太太說你唱歌唱得像天使。”我們知道天使有兩種,據(jù)說各人有各人迷人的地方。
不管前半個黃昏多么難堪,蓓基接下來大大的出了一場風頭。她施展全身本領唱歌給大家聽,那曼妙的歌聲把所有的男人都引到她的鋼琴旁邊。和她做冤家的女人完全給冷落在一邊。約翰·保羅·杰弗遜·瓊斯先生走到崗脫夫人面前,稱贊她那可愛的朋友唱歌唱得出色;他以為這么一說,崗脫夫人一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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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導航
名利場全部章節(jié)
- 前言
- 第九章 克勞萊一家的寫照
- 第十九章 克勞萊小姐生病
- 開幕以前的幾句話
- 第二十章 都賓上尉做月老
- 第十章 夏潑小姐交朋友了
- 第一章 契息克林蔭道
- 第二十一章 財主小姐引起的爭吵
- 第十一章 純樸的田園風味
- 第二章 夏潑小姐和賽特笠小姐準備作戰(zhàn)
- 第二十二章 婚禮和一部分的蜜月
- 第三章 利蓓加遇見了敵人
- 第十二章 很多情的一章
- 第二十三章 都賓上尉繼續(xù)游說
- 第四章 綠絲線的錢袋
- 第十三章 多情的和無情的
- 第二十四章 奧斯本先生把大《圣經(jīng)》拿了出來
- 第五章 我們的都賓
- 第十四章 克勞萊小姐府上
- 第二十五章 大伙兒準備離開布拉依頓
- 第六章 游樂場
- 第十五章 利蓓加的丈夫露了一露臉
- 第二十六章 從倫敦到契頓姆以前的經(jīng)過
- 第七章 女王的克勞萊鎮(zhèn)上的克勞萊一家
- 第十六章 針插上的信
- 第八章 秘密的私信
- 第二十七章 愛米麗亞歸營
- 第十七章 都賓上尉買了一架鋼琴
- 第二十九章 布魯塞爾
- 第二十八章 愛米麗亞隨著大伙兒到了荷蘭、比利時一帶
- 第十八章 誰彈都賓上尉的鋼琴呢
- 第三十章 《我撇下的那位姑娘》*
- 第三十九章 說些看破世情的話
- 第三十一章 喬斯·賽特笠照料他的妹妹
- 第四十章 蓓基正式進了家門
- 第五十章 平民老百姓家里的事
- 第三十二章 喬斯逃難,戰(zhàn)爭也結束了
- 第四十一章 蓓基重回老家
- 第五十一章 字謎表演①
- 第三十三章 克勞萊小姐的親戚為她擔憂
- 第四十二章 關于奧斯本一家
- 第五十二章 體貼入微的斯丹恩勛爵
- 第三十四章 詹姆士·克勞萊的煙斗滅了
- 第五十三章 一場營救引出一場大禍
- 第四十三章 請讀者繞過好望角①。
- 第三十五章 做寡婦和母親
- 第五十四章 交鋒后的星期日
- 第四十四章 在倫敦和漢泊郡的曲折的情節(jié)
- 第三十六章 全無收入的人怎么才能過好日子
- 第五十五章 還是本來的題目
- 第四十五章 在漢泊郡和倫敦發(fā)生的事情
- 第三十七章 還是本來的題目
- 第五十六章 喬杰成了闊大少
- 第四十六章 風波和災難
- 第三十八章 小戶人家
- 第五十七章 近東的風光
- 第四十七章 崗脫大廈
- 第五十八章 我們的朋友都賓少佐
- 第五十九章 舊鋼琴
- 第四十八章 社會的最上層
- 第六十章 回到上流社會
- 第六十一章 兩盞燈滅了
- 第六十二章 萊茵河上
- 第六十三章 我們遇見一個老相識
- 第六十四章 流浪生活
- 第六十五章 有正經(jīng)事,也有娛樂
- 第六十六章 情人的爭吵
- 第六十七章 有人出生,有人結婚,有人去世
- 附錄 譯本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