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沐殊榮建坊旌善 頒特詔入祀明恩
從來彰善癉惡,以樹風聲;旌淑別慝,以興教化。乃圣王馭世之大權,亦國家作人之深意也。賢良有祠,忠貞立廟。顯則報功,隱惟勵俗,法良意美,自古維昭。至有恩于其土,而民為私祀者,潮州之韓昌黎,安南之解學士。伏波建廟于洞蠻,武侯受享于西蜀。雖春秋祭典所不載,已足見三代直道之公。
即如本傳內所稱敷文真人,誠膺封號,究無專祠。前在禮闈中著異,亦未上答于朝廷而隆其典禮。此次會場特顯靈奇,是賈蘭目擊,而曹紫庭為之面奏者。補敘之以伸前傳所未及。
這年監場召神,將旗插在明遠樓角。無一點風色,那根召神之旗連動數次。知貢舉深以為奇。有一廣東舉子,頭場文已將完,忽然撕碎卷面,自己通說了一段欺心誘騙良人婦女的事,便用卷袋自縊。說是還了一命,系奉敷文真人命,才填還的。此事哄動一場,無不為異。
曹紫庭那日得了一卷,擊節稱賞,拿來與賈蘭同閱,擬中魁選。及至見了賈蘭,取出那文,忽然看出許多不好來。賈蘭無意回頭,猛見背后站著一紫袍人,恰是叔叔寶玉,吃了一驚。曹紫庭見賈蘭變色,舉目也見紫袍人,將頭搖了搖,倏然不見。賈蘭便把見他叔叔寶玉站在身后的事說了,曹紫庭也說:“有一紫袍仙官搖頭,是我親眼所睹。想此卷文字不可中,其人或損陰德?
古人所說朱衣暗點,此事信有之也。“賈蘭遂將敷文真人禮闈著跡的往事說了。及至廣東舉人事傳人內簾,二人深嘆為奇。揭曉后,曹紫庭覆命時,把這件事遂面奏了,遍傳都內,無不駭異。
卻說探春等從大觀園來到上房,值賈政接過旨,同王夫人正說此事。賈茂也在房中。眾姊妹替賈政請了安,賈茂也向眾位姑姑行過禮。問及所接何旨,賈政道:“今早你茂侄在朝面奉溫旨,說他辦事勤正,并念我素日奉職無愆,特諭禮工二部建坊,且替珠兒的媳婦及他母親,令本家自行領銀旌表。又因曹姑爺前日所奏,復命賈茂在宗祠側首為寶玉建祠,并令春秋致祭,以彰敷文之異。這樣逾格殊恩,使為臣者何以仰報!”眾人聽了,無不欣悅,即替賈政王夫人道喜。遂在上房內擺了飯。賈茂因有事要見曹紫庭,就出去了。賈政仍回到稻香書屋,同褚小松消飲。
眾姊妹吃了飯,便到寶釵房里,說:“今日便宜了鸞妹子。”
喜鸞說:“此是天意替我藏拙,不然這么湊巧。”寶釵便叫小倩將所做詩稿取來,大家看了,便付與月娥,叫他收好。到了次日,邢岫煙、香菱就回去了。午后,喜鸞、喜鳳也各家去。寶琴又住了兩日,同巧姑也回。惟探春住十數日,方才到周府去。襲人的事,求寶釵替賈茂說了,是為人籍的緣故。賈茂就著葉忠拿名帖,替縣里說明,準他入了籍。襲人方謝了回莊上,他倒住了約二十余天。
時交四月,工部著人來請賈政的示,擇吉動土。來的是營繕司郎中。賈政叫賈璉在書房陪著,留吃了便飯,擇定初六日開工。
將大門外數間閑房皆拆去了,地勢益闊。迎面建一大牌坊,為賈政立的“升平國瑞”,左首牌坊“一朝元老”,右首牌坊“千載耆英”。跨著大街,巍然并峙,皆奉宸翰揮灑,著實榮耀。靠著大牌坊兩邊,是旌表李紈、寶釵節孝的,左邊寫著為“誥封資政大夫賈珠妻室誥封夫人李氏立”,右邊寫著為“誥封光祿大夫賈寶玉妻室誥封一品夫人薛氏立”,上面豎寫“奉旨”二字。自四月動工,至九月止,建石豎木,以及油飾等項,除動帑外,榮府約費千金,才能竣事。
次年春,在宗祠右首一段空地,替敷文真人修建祠堂,匾額聯對皆在翰林院撰擬奉旨懸掛半年有余,工畢覆命。這件事,其中卻有許多波瀾,虧了賈茂剛柔并用,始能化大為小,化有為無。
凡臨事者,不可不慎也。向在營繕司有個攬工的工頭石瑛,連年修造,人既刁鉆,手頭有余,凡工部營繕司的承修,皆是他的總辦。賈府這件事,上領帑項,下有榮府幫貼,自是大可浸潤的一件美事。內有與來旺相好的匠人,名叫楊樾,——就是辦櫳翠庵的工頭。求了賈璉,要攬此工。那日賈璉陪郎中時,把這話早說了。那郎中滿口應許,賈璉就回了楊樾的話。誰知石瑛手眼大,求了工部堂官,從上頭辦了這事,連那郎中也做不得主。
賈璉心里不快活,存體統卻不肯做出來。
那來旺管家未得實惠,如何肯歇?就暗約楊匠頭,將辦來木植石料,加意駁換。又把那做成地腳嫌好道歹,拆了蓋,蓋了拆。
一時賈璉又呵斥了數句,石瑛是有體面的工頭,如何受得此等村辱?況他來辦工,門上林管家、包勇不受一毫情分。葉忠膽小,也不允情。李貴、吳新登皆得了他的饋送。石瑛把這情節向李貴二位說了,二人因有賈璉作梗,無可如何,只用軟話安服石瑛。
石瑛倒也罷了。他有伙計,系他表弟,混名小李魁,不服氣。
一日為楊樾挑撿石條,這是小李魁經辦的,兩下口角,交了手,用鐵椎幾釀成人命。包勇乘空稟了賈茂。虧賈茂不動聲色,把楊樾另派了莊子上一段土工,支開了。又向賈璉說明,差來旺到河南衛輝賈蓉任上投書,把這件事一床錦被遮過。那石瑛見賈茂如此做用,便也小心辦事,不敢誤公。
更有一樁無意的事,又虧賈茂用剛,才結其局。鄭華兒子鄭子富,從挑唆周鳴岐一場事后,周瑞家里借端替他鬧了兩次,鄭子富氣不過,不敢惹包勇,便遷怒到李貴身上。因李貴此次牌坊工程,得過石瑛的賄,想著鬧一場,稟到上頭也吃不了大虧。鄭華與吳新登相好,鄭子富把自己的意思告訴了新登,那知此事是他與李貴伙辦的,因用正經話把他勸住。這是大人家的家人彼此忌妒,互相傾軋,原是常事。鄭子富聽了吳新登的勸,倒也歇了。
合當有事。那日,小李魁辦了石料來交,正與李貴說話,鄭子富走到跟前,觸起心事,笑著說道:“李大叔可有銀子,借幾兩與小侄用?小侄這幾日手太乏了。”李貴平日最嫌鄭子富,聽他借銀,便冷笑了一聲,道:“我不像包老大,辦工程攢錢,那來的銀子?”鄭子富因這話刺他隱事,便變了顏色道:“怎不攢錢,難道牌坊不是工程?能有幾次修花園哩。”李貴也動怒道:“你這小子,可胡說了。牌坊工程是璉二爺經管,你看見我們攢了錢嗎?這事倒要還我個實據。”
旁邊小李魁不該插口,便也沒事。不料小李魁開口說道:“這位大哥借錢只管借錢,怎么說牌坊工程?難道我們行賄不成?”鄭子富正不敢替李貴致氣,那經得小李魁這句話?便出口罵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你爺們跟前有你插嘴的嗎?好個混帳東西,快替我滾開,省我生氣。”小李魁是個好生事的人,又知鄭子富在府中不得時,如何肯受他的罵?便就還口道:“你拿鏡子照一照再罵人。你是個什么東西,府中事一點也不能管,想在這地方詐錢用,可也能嗎?”鄭子富聽了,心頭火起,便就脫了衣服,想要打他。那知小李魁手頭唧溜。剛到跟前,倒教他打了一個跟頭。鄭子富急便跑回去拿把刀子,趕來要替小李魁拼命。
口中大喊著。
才到牌坊,恰值賈茂下朝回來。眾人攔不住,就被賈茂看見了。賈茂便問:“是什么人在府前持刀肆惡?”李貴便上前,將前事稟了。賈茂吩咐:“把他捆起來,待我問他。”鄭子富這才慌了,無人救得。林管家聽見此言,也忙趕來。賈茂已在書房,著鋤藥來傳他們了。鄭子富捆著,賈茂叫把他松了,鎖著脖項問他道:“你連法度一點也不怕?怎么在府前行起兇來。你與這石匠有甚仇隙嗎?”鄭子富只是磕頭,一句話也回不上去,賈茂道:“你這奴才,問著你不言語。你手內拿著刀子,是我親眼瞧得的。
你不實說,我奏聞了,要你的命。你可別悔。“鄭子富聽了,著了急,連磕響頭說道:“奴才該死!只求爺的恩典,饒我命罷。”賈茂道:“你只說了實話,我便饒你。豈有無故要殺石匠的理,你可快說。”鄭子富又磕了回頭,才把李貴得石瑛的錢,自己替李貴借銀,小李魁打報不平,將他打了,才拿刀替他拼命的事,據實說了。賈茂笑了笑說:“就是了。”
叫把他帶下去,交給跟隨官役看守著。便叫李貴,跟究他如何得賄,同伴是誰伙分的?若不實說,便交問官去辦。李貴著了急,只得從實說了:“同吳新登得過工頭石瑛的規舉,林管家、包勇、葉忠均未分用。”
賈茂聽了,說:“你且下去。”把包勇、葉忠叫上來,申斥道:“你們管門,怎容人持刀廝鬧?你們也不管,要你這門上何用?”
兩個人連忙摘了帽子,磕頭認罪。賈茂道:“此次寬過你倆,念你們尚知畏法,不得私賄,可起去,好好用心辦事。”包勇、葉忠又磕了頭,連聲答應,才站起來。又把林管家說了兩句,林管家又連認失察的不是。賈茂便吩咐林管家:“將鄭子富押好,聽我辦他。”并吩咐:將這石瑛經手的事,令他辦完。修祠堂事不用他辦。遂起身到上房,稟了賈政,將李貴、吳新登革去管門,還要責處。虧王夫人討饒免責,令其閑居,不叫管事。賈茂知會了刑部,請了旨,說鄭子富酒后在府行兇,照光棍例,問了充發。
闔府家人無不悚懼。這兩件事恩威并用,可見賈茂的全豹一斑了。
不一日,牌坊工竣,府中擺酒請客,忙了十數日,方才賀完。
接著過了年,就興起祠堂工來。
那日,賈政做了一夢,如在那年船上見寶玉頭陀裝飾,穿著大紅哆啰呢一口鐘,后邊一僧一道相隨。未及開言,忽然那僧道不見,換了一班仙吏伺候。寶玉也換了仙巾紫袍,一派細樂,數隊旗幟導引著,望新建的祠堂而去。醒來時,王夫人正在夢中叫著寶玉才醒。說來兩夢相同,甚為詫異。此時是八月中旬,敷文真人祠堂工畢,掛了欽賜的匾對,靠龕是御制的一幅聯句,上句“贊襄郅治”,下句“黼黻人文”。與賈政夢中旗上所書無異。
這日賈茂捧了御香,并頒賞的祭物,望闕謝恩。在祠堂內擺上設祭。賈政也謝了恩。設祭的這夜,皆看見祠堂中紅光滿室,天上一派仙樂,落到祠前。眾人無不嘆為希有。賈茂覆旨面謝圣時,把這紅光仙樂事奏聞,圣上知道寶玉是個有來歷的人,這“敷文”二字封號,原非虛賜。聽了亦甚欣慰。又恐神道設教,易滋宋人天書流弊,便吩咐賈茂不必彰揚此事,以惑愚賤耳目。
可見睿慮周詳,不同凡近。賈茂連聲道:“是!”退了朝,稟過賈政,飭諭手下人,不準再言此異。
話說寶釵因為寶玉建了祠堂,特到上房里替賈政、王夫人磕頭。王夫人因話提起寶玉身后蒙恩如此隆重,也可光耀門庭,總虧芝哥兒盡心國是,才能推恩至此。寶釵道:“皆是托老爺太太的福;教訓的勤,才有這個地步哩。”王夫人道:“你可守著了!
奉旨旌表,連你大嫂子同沾圣恩,這可不同小可的。芝哥兒這個孩子從小不凡,我不算白疼了他。但有件事,我甚掂心:他如今年已四十了,尚無子嗣。難道月丫頭是不開懷的?“寶釵道:”太太不知道嗎?“王夫人道:”知道什么?“寶釵道:”芝哥兒媳婦懷孕三月有余了。正要稟知太太先歡喜哩。“王夫人道:”你怎么早不說?“寶釵道:”媳婦也是近日見他舉動不像往日,才細問出來的。“王夫人聽了大喜,把這話便向賈政說了。賈政也甚心悅。又因建坊這事,遂吩咐家人改了稱呼:王夫人稱老太太,李紈、寶釵皆稱太太,以著朝廷旌表之榮。兩府及親友的人,稱賈政為老太爺,玉字輩稱做太爺,賈蘭、賈茂皆稱老爺。二位夫人皆稱少太太。
薛宅的薛蟠抱病不起,薛蝌仍在當鋪照應,薛尚義做了一任四川藩司,累次升到少理,后來轉了副憲,來與姑娘道喜。問及仙樂紅光的事,寶釵說:“事是有的,如今奉旨不許彰揚,老侄亦當守口才好。”尚義連聲說是。王夫人留他吃了飯,叫他家去。
周廷掄也來致賀,探春同著兒子到家,連巧姑娘住了數日,才回各家。親友無不道喜。又忙了好些日子,始得稍閑。
再說賈茂,雖日日上朝辦事,那塊通靈寶玉緊貼身子帶著,每晚臨睡時用錦袱包好,押在枕頭邊,時刻不離。月娥也著實在意,與那金如意皆自己收拾,不輕易教人經手。已越多年,常如一日。那夜,賈茂得了一夢,說他父親寶玉從祠堂內到他書房來,舉眼一瞧,恰是場中及在暹羅國時所見的那位仙人。向他說:“靈物不可久染塵凡,那塊通靈玉,原是我的化身,如今奉旨再來人世。你的功名勛業,已足顯揚,也用不著這玉著靈了。歸真返璞,這是天地盈虛的至妙,那塊玉可還我罷。”賈茂聽完,便將那通靈玉遞給那位仙人手里。
驀然驚覺,恰值夜半。便叫進祿兒起來,要茶吃。接了杯,去叫他將自鳴鐘一看,那針正指丑初。賈茂便對月娥將夢說了。
月娥看枕頭邊,那塊玉仍在錦袱中包著。說:“這不是那玉?
夢中事何必認真。“賈茂道:”消長進退,陰陽的一定不易之理。
我位已極人臣,聲名馳于異域,皆是這通靈玉的余輝。今夜這夢,不是尋常。我與我父異體同原,既有此警,待日后便有征應。“說著就該上朝時候,仍帶了通靈玉,起身而去。
飯后,史湘云來瞧寶釵,就到月娥這邊來閑坐。月娥知道湘云是大有仙果的人,把這夢對他說了,便就請教。史湘云道:“這也何疑?有來處便有去處,天下事皆是如此。然去處仍是來處,后自有驗,先機何必說破。”月娥言下了悟,也不再問。寶釵著麝月來請湘云吃飯,便就到上房去了。
探春正在家里,說起那年替王夫人慶六十的事,“能有幾時?
過了三十多年。我們南北關山,也經許多跋涉。明年是老太爺的百齡,這也不能輕易有的。想起來,真令人歡喜。況茂侄不過數月又有獲麟之慶,老太太可怎樣一個快活呢!“王夫人道:”我兒這話很說得是。這兩樁事,我每念及,不勝心喜。待我得了曾孫,先請你吃喜酒。你可也替我樂一樂。
探春未及開言,史湘云道:“老太太這話大有深意,三姐姐你可預備賀禮,再吃這喜酒。”探春道:“我是做女兒的,只會吃喜,從不知道送賀。史妹子可替我打算,當做如何賀法?先說給我,好打點去辦。”寶釵接著說道:“這事妹子們不用算計,待臨時我替妹子們代辦,管保體面,不致落人褒貶。”湘云道:“寶姐姐既答應了,也不用我打算。但我心里過不去,我有一丸仙藥,是我府中累世傳下的,最利催胎,這也算我一點微意。”
便在袖中取出,倒像預先制備的。眾人皆曉湘云未事先知,寶釵接了,連忙致謝。
湘云道:“這藥得明春才用,可收好些。”寶釵便叫麝月拿紙包好,送到匣中,著意收存。又說了一會話,湘云回櫳翠庵去。
探春在家住了數天才家去了,周侯爺忽然抱病,廷掄夫婦衣不解帶,伺候醫藥。約有半月,方才痊可。便覺衰邁,不能復元,就在府中頤養,連賈政稻香書屋也不輕易來了。
賈茂因這夢后,在通靈玉上加意防護,恐有遺失。不料那夜起來上朝,要帶此玉,打開錦袱,忽然不見。這錦袱卻仍在枕邊原舊地方。心里忖一忖,便對月娥道:“這不是前夜之夢有了征驗?縱然找尋定無著落,你可不要聲張,令人瞎找。過兩日,我自另有主意。”說完,仍舊進朝去了。月娥便囑霓舞、進祿不許混傳。那如意兒在灶上管茶水,不在屋里伺候,月娥遂不囑咐他。
這日賈茂朝罷,又值甄寶玉差滿來京銷差,到榮府來拜賈政,遇著賈茂,說了會荊關稅務的事,因錢糧缺額,現被部議,要求賈茂替他挽回。賈茂道:“我明日見戶部大堂,問一問情形,再來覆命。”此時甄寶玉家眷由水路來,尚未到都。說完了話,便拜別客,辭了出門而去。賈茂送出大門,就便由大觀園外門,遂到櫳翠庵來瞧史湘云。
湘云像預知道的,早備下茶伺候他。賈茂請了安,說:“姑姑近日丹將九轉了,如何不卜就曉得侄兒今日來請安?”湘云道:“我不惟知你來瞧我,連瞧我的緣故我也知道。我有兩句話,你參一參,便解得了。”賈茂道:“姑姑的見解,每高侄兒一層,侄兒實有件事,要求姑姑指點。姑姑既說知道,就請把這兩句話講出來,待侄兒想一想,可解得?可解不得?再聽姑姑的教訓。”
史湘云道:“物有來處,即有去處;物這去處,仍是來處。”賈茂聽了大悟道:“姑姑所見的是,侄兒已省得了:”夢即是醒,醒仍是夢。‘可是這樣解不是?“湘云道:”侄兒大道將成,何如是之捷悟也。一點不錯!照此尋去便見。“賈茂連聲答應著,便伏地替湘云作禮。湘云舉起手說道:”我不敢當此禮,請我佛代受罷。“賈茂起來,又喝鐘茶,便回自家屋里來。
月娥見了,不敢提起玉事,便問:“今日下朝,怎么過晚?”
賈茂便把到櫳翠庵見史湘云的話述了一遍,月娥就把前日湘云那話也述說了。便道:“據史姑姑這話,那塊玉似乎不致失落。但來處我們且不知,何況去處?”賈茂道:“我聽見我母親說,當日我父親失了此玉,是個圣僧從青埂峰下找著送來。這青埂峰知在何處?”
月娥無言可答,便就歇了。又過了一兩天,賈茂時時參詳。
忽然夜間悟了,叫月娥,對他說道:“夢是醒,醒仍是夢。來處去,去仍是來。這塊玉莫不是我父親收去?如今只有祠堂是我父親的坐落,難道此玉在祠堂找尋不成?”
次日將上朝時,先到祠堂內焚香致禱了一番。祠堂內空空的,何處找覓?便就坐轎進內,照常辦事。退朝同來,又在祠堂內虔誠在敷文真人神位前叩禱,行起禮來。忽見那通靈寶玉在寶玉的牌位上掛著,賈茂一見,又驚又喜。不敢輕易去摘,仍舊跪下,又磕了頭致敬,才將此玉摘下。細看與那玉分毫無異,只是顏色微欠光潤些,便就帶在身邊。歸到住房,備細說與月娥知道,隨在身上將玉取出與月娥看。果然絲毫不錯,十分詫異,仍用錦袱包好,著實留神。
玉既有了,方把此事稟知寶釵。后來賈政、王夫人也知道了,惟有稱奇,亦別無話。忽見玉釧進來,回說包勇稟事,說祠堂內又現紅光。賈政吩咐:“知道了,不準多說。”未知是何緣由,且聽下回分解。
即如本傳內所稱敷文真人,誠膺封號,究無專祠。前在禮闈中著異,亦未上答于朝廷而隆其典禮。此次會場特顯靈奇,是賈蘭目擊,而曹紫庭為之面奏者。補敘之以伸前傳所未及。
這年監場召神,將旗插在明遠樓角。無一點風色,那根召神之旗連動數次。知貢舉深以為奇。有一廣東舉子,頭場文已將完,忽然撕碎卷面,自己通說了一段欺心誘騙良人婦女的事,便用卷袋自縊。說是還了一命,系奉敷文真人命,才填還的。此事哄動一場,無不為異。
曹紫庭那日得了一卷,擊節稱賞,拿來與賈蘭同閱,擬中魁選。及至見了賈蘭,取出那文,忽然看出許多不好來。賈蘭無意回頭,猛見背后站著一紫袍人,恰是叔叔寶玉,吃了一驚。曹紫庭見賈蘭變色,舉目也見紫袍人,將頭搖了搖,倏然不見。賈蘭便把見他叔叔寶玉站在身后的事說了,曹紫庭也說:“有一紫袍仙官搖頭,是我親眼所睹。想此卷文字不可中,其人或損陰德?
古人所說朱衣暗點,此事信有之也。“賈蘭遂將敷文真人禮闈著跡的往事說了。及至廣東舉人事傳人內簾,二人深嘆為奇。揭曉后,曹紫庭覆命時,把這件事遂面奏了,遍傳都內,無不駭異。
卻說探春等從大觀園來到上房,值賈政接過旨,同王夫人正說此事。賈茂也在房中。眾姊妹替賈政請了安,賈茂也向眾位姑姑行過禮。問及所接何旨,賈政道:“今早你茂侄在朝面奉溫旨,說他辦事勤正,并念我素日奉職無愆,特諭禮工二部建坊,且替珠兒的媳婦及他母親,令本家自行領銀旌表。又因曹姑爺前日所奏,復命賈茂在宗祠側首為寶玉建祠,并令春秋致祭,以彰敷文之異。這樣逾格殊恩,使為臣者何以仰報!”眾人聽了,無不欣悅,即替賈政王夫人道喜。遂在上房內擺了飯。賈茂因有事要見曹紫庭,就出去了。賈政仍回到稻香書屋,同褚小松消飲。
眾姊妹吃了飯,便到寶釵房里,說:“今日便宜了鸞妹子。”
喜鸞說:“此是天意替我藏拙,不然這么湊巧。”寶釵便叫小倩將所做詩稿取來,大家看了,便付與月娥,叫他收好。到了次日,邢岫煙、香菱就回去了。午后,喜鸞、喜鳳也各家去。寶琴又住了兩日,同巧姑也回。惟探春住十數日,方才到周府去。襲人的事,求寶釵替賈茂說了,是為人籍的緣故。賈茂就著葉忠拿名帖,替縣里說明,準他入了籍。襲人方謝了回莊上,他倒住了約二十余天。
時交四月,工部著人來請賈政的示,擇吉動土。來的是營繕司郎中。賈政叫賈璉在書房陪著,留吃了便飯,擇定初六日開工。
將大門外數間閑房皆拆去了,地勢益闊。迎面建一大牌坊,為賈政立的“升平國瑞”,左首牌坊“一朝元老”,右首牌坊“千載耆英”。跨著大街,巍然并峙,皆奉宸翰揮灑,著實榮耀。靠著大牌坊兩邊,是旌表李紈、寶釵節孝的,左邊寫著為“誥封資政大夫賈珠妻室誥封夫人李氏立”,右邊寫著為“誥封光祿大夫賈寶玉妻室誥封一品夫人薛氏立”,上面豎寫“奉旨”二字。自四月動工,至九月止,建石豎木,以及油飾等項,除動帑外,榮府約費千金,才能竣事。
次年春,在宗祠右首一段空地,替敷文真人修建祠堂,匾額聯對皆在翰林院撰擬奉旨懸掛半年有余,工畢覆命。這件事,其中卻有許多波瀾,虧了賈茂剛柔并用,始能化大為小,化有為無。
凡臨事者,不可不慎也。向在營繕司有個攬工的工頭石瑛,連年修造,人既刁鉆,手頭有余,凡工部營繕司的承修,皆是他的總辦。賈府這件事,上領帑項,下有榮府幫貼,自是大可浸潤的一件美事。內有與來旺相好的匠人,名叫楊樾,——就是辦櫳翠庵的工頭。求了賈璉,要攬此工。那日賈璉陪郎中時,把這話早說了。那郎中滿口應許,賈璉就回了楊樾的話。誰知石瑛手眼大,求了工部堂官,從上頭辦了這事,連那郎中也做不得主。
賈璉心里不快活,存體統卻不肯做出來。
那來旺管家未得實惠,如何肯歇?就暗約楊匠頭,將辦來木植石料,加意駁換。又把那做成地腳嫌好道歹,拆了蓋,蓋了拆。
一時賈璉又呵斥了數句,石瑛是有體面的工頭,如何受得此等村辱?況他來辦工,門上林管家、包勇不受一毫情分。葉忠膽小,也不允情。李貴、吳新登皆得了他的饋送。石瑛把這情節向李貴二位說了,二人因有賈璉作梗,無可如何,只用軟話安服石瑛。
石瑛倒也罷了。他有伙計,系他表弟,混名小李魁,不服氣。
一日為楊樾挑撿石條,這是小李魁經辦的,兩下口角,交了手,用鐵椎幾釀成人命。包勇乘空稟了賈茂。虧賈茂不動聲色,把楊樾另派了莊子上一段土工,支開了。又向賈璉說明,差來旺到河南衛輝賈蓉任上投書,把這件事一床錦被遮過。那石瑛見賈茂如此做用,便也小心辦事,不敢誤公。
更有一樁無意的事,又虧賈茂用剛,才結其局。鄭華兒子鄭子富,從挑唆周鳴岐一場事后,周瑞家里借端替他鬧了兩次,鄭子富氣不過,不敢惹包勇,便遷怒到李貴身上。因李貴此次牌坊工程,得過石瑛的賄,想著鬧一場,稟到上頭也吃不了大虧。鄭華與吳新登相好,鄭子富把自己的意思告訴了新登,那知此事是他與李貴伙辦的,因用正經話把他勸住。這是大人家的家人彼此忌妒,互相傾軋,原是常事。鄭子富聽了吳新登的勸,倒也歇了。
合當有事。那日,小李魁辦了石料來交,正與李貴說話,鄭子富走到跟前,觸起心事,笑著說道:“李大叔可有銀子,借幾兩與小侄用?小侄這幾日手太乏了。”李貴平日最嫌鄭子富,聽他借銀,便冷笑了一聲,道:“我不像包老大,辦工程攢錢,那來的銀子?”鄭子富因這話刺他隱事,便變了顏色道:“怎不攢錢,難道牌坊不是工程?能有幾次修花園哩。”李貴也動怒道:“你這小子,可胡說了。牌坊工程是璉二爺經管,你看見我們攢了錢嗎?這事倒要還我個實據。”
旁邊小李魁不該插口,便也沒事。不料小李魁開口說道:“這位大哥借錢只管借錢,怎么說牌坊工程?難道我們行賄不成?”鄭子富正不敢替李貴致氣,那經得小李魁這句話?便出口罵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你爺們跟前有你插嘴的嗎?好個混帳東西,快替我滾開,省我生氣。”小李魁是個好生事的人,又知鄭子富在府中不得時,如何肯受他的罵?便就還口道:“你拿鏡子照一照再罵人。你是個什么東西,府中事一點也不能管,想在這地方詐錢用,可也能嗎?”鄭子富聽了,心頭火起,便就脫了衣服,想要打他。那知小李魁手頭唧溜。剛到跟前,倒教他打了一個跟頭。鄭子富急便跑回去拿把刀子,趕來要替小李魁拼命。
口中大喊著。
才到牌坊,恰值賈茂下朝回來。眾人攔不住,就被賈茂看見了。賈茂便問:“是什么人在府前持刀肆惡?”李貴便上前,將前事稟了。賈茂吩咐:“把他捆起來,待我問他。”鄭子富這才慌了,無人救得。林管家聽見此言,也忙趕來。賈茂已在書房,著鋤藥來傳他們了。鄭子富捆著,賈茂叫把他松了,鎖著脖項問他道:“你連法度一點也不怕?怎么在府前行起兇來。你與這石匠有甚仇隙嗎?”鄭子富只是磕頭,一句話也回不上去,賈茂道:“你這奴才,問著你不言語。你手內拿著刀子,是我親眼瞧得的。
你不實說,我奏聞了,要你的命。你可別悔。“鄭子富聽了,著了急,連磕響頭說道:“奴才該死!只求爺的恩典,饒我命罷。”賈茂道:“你只說了實話,我便饒你。豈有無故要殺石匠的理,你可快說。”鄭子富又磕了回頭,才把李貴得石瑛的錢,自己替李貴借銀,小李魁打報不平,將他打了,才拿刀替他拼命的事,據實說了。賈茂笑了笑說:“就是了。”
叫把他帶下去,交給跟隨官役看守著。便叫李貴,跟究他如何得賄,同伴是誰伙分的?若不實說,便交問官去辦。李貴著了急,只得從實說了:“同吳新登得過工頭石瑛的規舉,林管家、包勇、葉忠均未分用。”
賈茂聽了,說:“你且下去。”把包勇、葉忠叫上來,申斥道:“你們管門,怎容人持刀廝鬧?你們也不管,要你這門上何用?”
兩個人連忙摘了帽子,磕頭認罪。賈茂道:“此次寬過你倆,念你們尚知畏法,不得私賄,可起去,好好用心辦事。”包勇、葉忠又磕了頭,連聲答應,才站起來。又把林管家說了兩句,林管家又連認失察的不是。賈茂便吩咐林管家:“將鄭子富押好,聽我辦他。”并吩咐:將這石瑛經手的事,令他辦完。修祠堂事不用他辦。遂起身到上房,稟了賈政,將李貴、吳新登革去管門,還要責處。虧王夫人討饒免責,令其閑居,不叫管事。賈茂知會了刑部,請了旨,說鄭子富酒后在府行兇,照光棍例,問了充發。
闔府家人無不悚懼。這兩件事恩威并用,可見賈茂的全豹一斑了。
不一日,牌坊工竣,府中擺酒請客,忙了十數日,方才賀完。
接著過了年,就興起祠堂工來。
那日,賈政做了一夢,如在那年船上見寶玉頭陀裝飾,穿著大紅哆啰呢一口鐘,后邊一僧一道相隨。未及開言,忽然那僧道不見,換了一班仙吏伺候。寶玉也換了仙巾紫袍,一派細樂,數隊旗幟導引著,望新建的祠堂而去。醒來時,王夫人正在夢中叫著寶玉才醒。說來兩夢相同,甚為詫異。此時是八月中旬,敷文真人祠堂工畢,掛了欽賜的匾對,靠龕是御制的一幅聯句,上句“贊襄郅治”,下句“黼黻人文”。與賈政夢中旗上所書無異。
這日賈茂捧了御香,并頒賞的祭物,望闕謝恩。在祠堂內擺上設祭。賈政也謝了恩。設祭的這夜,皆看見祠堂中紅光滿室,天上一派仙樂,落到祠前。眾人無不嘆為希有。賈茂覆旨面謝圣時,把這紅光仙樂事奏聞,圣上知道寶玉是個有來歷的人,這“敷文”二字封號,原非虛賜。聽了亦甚欣慰。又恐神道設教,易滋宋人天書流弊,便吩咐賈茂不必彰揚此事,以惑愚賤耳目。
可見睿慮周詳,不同凡近。賈茂連聲道:“是!”退了朝,稟過賈政,飭諭手下人,不準再言此異。
話說寶釵因為寶玉建了祠堂,特到上房里替賈政、王夫人磕頭。王夫人因話提起寶玉身后蒙恩如此隆重,也可光耀門庭,總虧芝哥兒盡心國是,才能推恩至此。寶釵道:“皆是托老爺太太的福;教訓的勤,才有這個地步哩。”王夫人道:“你可守著了!
奉旨旌表,連你大嫂子同沾圣恩,這可不同小可的。芝哥兒這個孩子從小不凡,我不算白疼了他。但有件事,我甚掂心:他如今年已四十了,尚無子嗣。難道月丫頭是不開懷的?“寶釵道:”太太不知道嗎?“王夫人道:”知道什么?“寶釵道:”芝哥兒媳婦懷孕三月有余了。正要稟知太太先歡喜哩。“王夫人道:”你怎么早不說?“寶釵道:”媳婦也是近日見他舉動不像往日,才細問出來的。“王夫人聽了大喜,把這話便向賈政說了。賈政也甚心悅。又因建坊這事,遂吩咐家人改了稱呼:王夫人稱老太太,李紈、寶釵皆稱太太,以著朝廷旌表之榮。兩府及親友的人,稱賈政為老太爺,玉字輩稱做太爺,賈蘭、賈茂皆稱老爺。二位夫人皆稱少太太。
薛宅的薛蟠抱病不起,薛蝌仍在當鋪照應,薛尚義做了一任四川藩司,累次升到少理,后來轉了副憲,來與姑娘道喜。問及仙樂紅光的事,寶釵說:“事是有的,如今奉旨不許彰揚,老侄亦當守口才好。”尚義連聲說是。王夫人留他吃了飯,叫他家去。
周廷掄也來致賀,探春同著兒子到家,連巧姑娘住了數日,才回各家。親友無不道喜。又忙了好些日子,始得稍閑。
再說賈茂,雖日日上朝辦事,那塊通靈寶玉緊貼身子帶著,每晚臨睡時用錦袱包好,押在枕頭邊,時刻不離。月娥也著實在意,與那金如意皆自己收拾,不輕易教人經手。已越多年,常如一日。那夜,賈茂得了一夢,說他父親寶玉從祠堂內到他書房來,舉眼一瞧,恰是場中及在暹羅國時所見的那位仙人。向他說:“靈物不可久染塵凡,那塊通靈玉,原是我的化身,如今奉旨再來人世。你的功名勛業,已足顯揚,也用不著這玉著靈了。歸真返璞,這是天地盈虛的至妙,那塊玉可還我罷。”賈茂聽完,便將那通靈玉遞給那位仙人手里。
驀然驚覺,恰值夜半。便叫進祿兒起來,要茶吃。接了杯,去叫他將自鳴鐘一看,那針正指丑初。賈茂便對月娥將夢說了。
月娥看枕頭邊,那塊玉仍在錦袱中包著。說:“這不是那玉?
夢中事何必認真。“賈茂道:”消長進退,陰陽的一定不易之理。
我位已極人臣,聲名馳于異域,皆是這通靈玉的余輝。今夜這夢,不是尋常。我與我父異體同原,既有此警,待日后便有征應。“說著就該上朝時候,仍帶了通靈玉,起身而去。
飯后,史湘云來瞧寶釵,就到月娥這邊來閑坐。月娥知道湘云是大有仙果的人,把這夢對他說了,便就請教。史湘云道:“這也何疑?有來處便有去處,天下事皆是如此。然去處仍是來處,后自有驗,先機何必說破。”月娥言下了悟,也不再問。寶釵著麝月來請湘云吃飯,便就到上房去了。
探春正在家里,說起那年替王夫人慶六十的事,“能有幾時?
過了三十多年。我們南北關山,也經許多跋涉。明年是老太爺的百齡,這也不能輕易有的。想起來,真令人歡喜。況茂侄不過數月又有獲麟之慶,老太太可怎樣一個快活呢!“王夫人道:”我兒這話很說得是。這兩樁事,我每念及,不勝心喜。待我得了曾孫,先請你吃喜酒。你可也替我樂一樂。
探春未及開言,史湘云道:“老太太這話大有深意,三姐姐你可預備賀禮,再吃這喜酒。”探春道:“我是做女兒的,只會吃喜,從不知道送賀。史妹子可替我打算,當做如何賀法?先說給我,好打點去辦。”寶釵接著說道:“這事妹子們不用算計,待臨時我替妹子們代辦,管保體面,不致落人褒貶。”湘云道:“寶姐姐既答應了,也不用我打算。但我心里過不去,我有一丸仙藥,是我府中累世傳下的,最利催胎,這也算我一點微意。”
便在袖中取出,倒像預先制備的。眾人皆曉湘云未事先知,寶釵接了,連忙致謝。
湘云道:“這藥得明春才用,可收好些。”寶釵便叫麝月拿紙包好,送到匣中,著意收存。又說了一會話,湘云回櫳翠庵去。
探春在家住了數天才家去了,周侯爺忽然抱病,廷掄夫婦衣不解帶,伺候醫藥。約有半月,方才痊可。便覺衰邁,不能復元,就在府中頤養,連賈政稻香書屋也不輕易來了。
賈茂因這夢后,在通靈玉上加意防護,恐有遺失。不料那夜起來上朝,要帶此玉,打開錦袱,忽然不見。這錦袱卻仍在枕邊原舊地方。心里忖一忖,便對月娥道:“這不是前夜之夢有了征驗?縱然找尋定無著落,你可不要聲張,令人瞎找。過兩日,我自另有主意。”說完,仍舊進朝去了。月娥便囑霓舞、進祿不許混傳。那如意兒在灶上管茶水,不在屋里伺候,月娥遂不囑咐他。
這日賈茂朝罷,又值甄寶玉差滿來京銷差,到榮府來拜賈政,遇著賈茂,說了會荊關稅務的事,因錢糧缺額,現被部議,要求賈茂替他挽回。賈茂道:“我明日見戶部大堂,問一問情形,再來覆命。”此時甄寶玉家眷由水路來,尚未到都。說完了話,便拜別客,辭了出門而去。賈茂送出大門,就便由大觀園外門,遂到櫳翠庵來瞧史湘云。
湘云像預知道的,早備下茶伺候他。賈茂請了安,說:“姑姑近日丹將九轉了,如何不卜就曉得侄兒今日來請安?”湘云道:“我不惟知你來瞧我,連瞧我的緣故我也知道。我有兩句話,你參一參,便解得了。”賈茂道:“姑姑的見解,每高侄兒一層,侄兒實有件事,要求姑姑指點。姑姑既說知道,就請把這兩句話講出來,待侄兒想一想,可解得?可解不得?再聽姑姑的教訓。”
史湘云道:“物有來處,即有去處;物這去處,仍是來處。”賈茂聽了大悟道:“姑姑所見的是,侄兒已省得了:”夢即是醒,醒仍是夢。‘可是這樣解不是?“湘云道:”侄兒大道將成,何如是之捷悟也。一點不錯!照此尋去便見。“賈茂連聲答應著,便伏地替湘云作禮。湘云舉起手說道:”我不敢當此禮,請我佛代受罷。“賈茂起來,又喝鐘茶,便回自家屋里來。
月娥見了,不敢提起玉事,便問:“今日下朝,怎么過晚?”
賈茂便把到櫳翠庵見史湘云的話述了一遍,月娥就把前日湘云那話也述說了。便道:“據史姑姑這話,那塊玉似乎不致失落。但來處我們且不知,何況去處?”賈茂道:“我聽見我母親說,當日我父親失了此玉,是個圣僧從青埂峰下找著送來。這青埂峰知在何處?”
月娥無言可答,便就歇了。又過了一兩天,賈茂時時參詳。
忽然夜間悟了,叫月娥,對他說道:“夢是醒,醒仍是夢。來處去,去仍是來。這塊玉莫不是我父親收去?如今只有祠堂是我父親的坐落,難道此玉在祠堂找尋不成?”
次日將上朝時,先到祠堂內焚香致禱了一番。祠堂內空空的,何處找覓?便就坐轎進內,照常辦事。退朝同來,又在祠堂內虔誠在敷文真人神位前叩禱,行起禮來。忽見那通靈寶玉在寶玉的牌位上掛著,賈茂一見,又驚又喜。不敢輕易去摘,仍舊跪下,又磕了頭致敬,才將此玉摘下。細看與那玉分毫無異,只是顏色微欠光潤些,便就帶在身邊。歸到住房,備細說與月娥知道,隨在身上將玉取出與月娥看。果然絲毫不錯,十分詫異,仍用錦袱包好,著實留神。
玉既有了,方把此事稟知寶釵。后來賈政、王夫人也知道了,惟有稱奇,亦別無話。忽見玉釧進來,回說包勇稟事,說祠堂內又現紅光。賈政吩咐:“知道了,不準多說。”未知是何緣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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