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探花郎卜姻諧鳳侶 詞林客合巹結鸞儔
話說賈政車子到大門前,下了車,吩咐門上林之孝:“問明喊冤婦人是何情節,稟我再辦。”說著,就進門。走到書房,坐了候信。
林之孝即叫皂役將那婦人帶來問話。那婦人道:“小熬人娘家姓甘,嫁的丈夫家姓謝,是替聞翰林家趕車的。小熬人為丈夫謝四耍錢不顧家,勸了勸,他便將小熬人打了一頓。小熬人跑回娘家,他又趕到這里又打。小熬人要出城外跳河,見大人車過,才叫冤的。”林之孝道:“你娘家就住在這里嗎?”那婦人道,:“離此向西,不過半箭之地,黃油漆門的便是。”
林之孝將此情由進去回了,便請示下。賈政聽說是聞翰林趕車的人,便不肯叫衙門去辦,遂吩咐道:“你可將這婦人帶到府旁有家小的,不拘誰家,可用好言安慰,并叫他娘家人來,一同用車送到謝四那里,替他排解。用我名帖回明聞翰林,可將謝四戒飭,別叫逼出事來,也與主家不便。”
林之孝答應出來,將這婦人領到鄭華房里去坐。宅里出來許多能言老媽媽,同著這婦人娘母張氏,一頓話氣皆平了。從新梳了頭,林之孝便又端出四盤菜的老米飯來吃了。這婦人便就破涕為笑,用車子送去。回了聞翰林,即將謝四管戒了一頓,遂彼此相安了。聞翰林仍用名帖相謝。
過了兩三天,那日賈政到北城有事,去的很早,聞翰林飯后親自來謝。包勇回說:“小的老爺今日一早出門,不在家。替老爺稟明就是。”聞翰林道:“我今有話,要向你家老爺面談。既不在家,我借尊處書房坐一坐,或同相公先生們說回話,候你家老爺何如?”說著,即下車進府門來。包勇連忙請到書房。賈璉亦有事出門,因稟知王夫人,請了賈蘭到書房來陪。
賈蘭見了聞翰林,行禮后即以子侄禮,在右首下邊,椅子拉偏些坐了。連輝端上茶來,聞翰林吃罷,遂說道:“世兄青年,可曾發過?”賈蘭朗朗的答道:“蘭今年二十歲了,上科鄉試僥幸。”聞翰林細看賈蘭,豐儀秀潤,氣宇高軒,而且吐辭清朗,意態謙和,已列賢書。不覺心中大喜,便又問道:“世兄房師是那一位?”賈蘭道:“蘭的房師是現出江右學差的梅老師。”聞翰林聽了,說道:“原來如此。那貴老師就是學生的表兄呢!”賈蘭聞了這話,便站起來要重行師生之禮。那聞翰林歡喜的了不得,因用手拉住道:“這也可以不必了!”遂又坐下,講些文章做法。又談些經書史鑒的疑義,賈蘭無不條對如響。聞翰林此時即不候著賈政,亦不肯起身去了。
連輝又斟上茶來,聞翰林才要去接,只聽得外邊家人說道:“老爺回來了!”賈蘭即忙站起來,將才要問,只見七十四掀起簾子,賈政走進房來,向聞翰林丁一躬,道:“失陪有罪!恕不我責。”聞翰林忙也走下“作了一揖,說道:“小弟造次,尚望諒我。并謝前日婦人那件事。”賈政道:“這事應該如此安頓,再激則怕生出別的事來。”
賈蘭替賈政請了安,就在聞翰林前告辭出去了。聞翰林坐下,遂贊賈蘭“學問淹貫,詩文暢逸,明年恩科必膺魁選。”賈政道:“末學小子,惟望老前輩據實指教,庶可造就。老先生與弟相好,當不以浮詞為弟寬慰。”聞翰林道:“小弟確不是浮詞,倒是實話。老哥大人如不信,到春闈便知弟言不謬。”又喝了一鐘茶,因說道:“小弟此來,一則親身致謝關愛,再則敝門生曹鳳舉,因慕門墻,愿托絲蘿。聞令府老大人令愛有一位乳諱鳳者,情性嫻淑,儀容端雅,敬托小弟代執斧柯。想老大人亦素知曹門生家世才品,小弟看來事體很好,用薦一言,未知老大人肯俯就否?”賈政道:“曹兄尚未成婚嗎?”聞翰林道:“小時定下同鄉司馬少參的令愛,未過門,今夏已謝世了。曹門生今年二十二歲,只身獨處,房中亦并無人。”賈政說:“既承老先生錯愛,事無不合。但此女尚有親母,容弟相商。三日內即行覆命。”聞翰林遂打一躬,說:“弟替敝門生謝了。再候尊示。”又坐了一會,才起身別去。
賈政送了聞翰林,將此事說與王夫人聽,便即說道:“曹生人品甚好,學問亦優。現居編修之職,喜鳳配之,可謂佳偶。但不知鳳兒的母親意見,我所以未敢許定。你可請來一商,我好覆彼之信。”王夫人答應道:“是!”即時請來一說,喜鳳的母親說道:“此女已給老爺、太太了,凡事只聽作主。我女流何知?老爺以為好,即許了他便罷。我這里先謝老爺、太太費心。”王夫人將此言回覆賈政。
遲了兩天,賈政親到聞翰林家,許了這頭親事。聞翰林給了營編修信,擇吉日行聘。即選定明年三月十六吉日娶親。
那時已到臘月初邊,賈政—日在家閑坐,與門客程日興對著大棋。林之孝拿帖子回說:“舊同寅有位李老爺來拜。”賈政接帖一看,上寫著:“寅愚弟李天泊頓首拜。”賈政看了,吩咐叫請。
七十四連忙收起棋子,程日興即躲到東邊幕友閔師爺那邊去了。——原來賈政因派巡城,恐有自理事件及應咨應奏等事,用聘金百二十兩、薪水一百六十金,請了閔鵬騫這位幕友,來管此事。程日興到了這邊,值閔先生有二位朋友來拜,正說閑話,見了程日興,說道:“程先生來得正好!我們要打馬吊,”正不夠手。程先生何不同來頑頑?”程日興說道:“很好。”四人坐下,遂打馬吊不題。再說李郎中走進門來,賈政連忙迎將上去。見了拉手問好,即同走進書房,七十四端上茶來,李郎中說:“這兩日我不喝茶。”賈政遂叫拿下去。李郎中提起“近日工程難辦,木石各行工料無不甚貴。照例估去,往往不敷。如何辦法才好?”賈政說:“老寅兄自有成算,據小弟看來,……”因笑著說道:“只黑檔子少開便已夠了。”李郎中忍不住也自笑了。便問:“老寅兄巡視北城,日日賢勞,可有什么奏辦事體?”賈政道:“近日地方托庇寧靜,并無應奏的事。或小弟耳日不周,有事竟不知道,亦未可定。忝在相好,老寅臺倘有所聞,不妨賜教,以補小弟之不及。這更好了。”李郎中道:“小弟偶爾談及,實在并無所聞。老寅臺不必著意。”
七十四即沏了黃菊木樨端上來。李郎中喝了一口,贊道:“很好!”遂即吃了一鐘。七十四接了茶鐘去。李郎中道:“昨日敝同年聞兄曾到府上么?”賈政說:“正是。還替舍下成全一件好事。”李郎中道:“不是曹紫庭的親事么?”賈政說:“恰就是這件。老寅臺何以曉得?”李郎中道:“小弟聽見敝同年告訴的。但今日小弟此來,亦為府上一件喜事,特來攢合。”
賈政不候李天沈說完,連忙問道:“是什么事?”李郎中說:“老寅臺怎還似當年脾氣,這樣性急。讓小弟細細稟知。敝同年聞兄,因前在府上會見蘭令孫,回去對著小弟贊了又贊。說道:“將來所造,必定出人頭地。”小弟知他有一位令愛,系聞同年的老生女兒,最所鐘愛。他這女兒,生得端淑典雅,無愧窈窕。不惟女紅出色,自幼隨他父親讀書,賦性聰明,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竟成了一女學士了。小弟因說府上如此世家,又有這樣出眾子弟,我替為媒,使兩家結成朱陳之好,不知可使得嗎?聞同年雖未口許,然窺其意卻很愿,小弟所以斗膽來提此事,未知老寅臺何以教我?”賈政聽了,先作一揖相謝,而后說道:“這事甚好。但不知蘭兒可能酬聞老先生賞鑒與否?況弟系男家,理合先求。稍遲擇一吉日,弟造府奉懇祈執斧柯,便妥貼了。”李郎中道:“很好。弟再候命就是。”又吃了一杯菊花水,方才起身去了。
賈政進來,向王夫人說了,便叫請李紈、寶釵,同來商議此事。二人尚未進來,只見奶母王嬤嬤抱著芝哥兒,周瑞家的跟著,一同走人。王夫人見了,心中便喜,接過抱著。向賈政說道:“多咱替我芝哥兒說個媳婦兒,叫芝哥兒也歡喜一歡喜。”那芝哥已將周歲,十分伶俐,望著王夫人,口里笑著。一會噯呀噯呀的,倒像懂得這話似的。王夫人喜歡的不知怎么樣才好,連賈政亦甚詫異。
正頑著,李紈、寶釵走進房來,王夫人便將李郎中提親的話述給他聽。李紈便說道:“此事甚好。但聞家這位小姐,我們素所未知,似得妥當人打聽,便可無疑了。”賈政說:“我才不肯就允,亦是此意。我們明日這邊備起幾樣細巧吃食東西,裝兩提盒,即差周瑞家的、鄭華家的過去,說“太太差來,送給聞太太吃的。”便可暗暗的相他小姐了。你等以為何如?”寶釵接口說道:“老爺所說很好。但我們人去便露點形跡了,倘事不成,過后老兄弟們便難見面。據媳婦的意思,探姑娘嘗對媳婦說:“聞翰林家與周府亦系親戚,”何不接了探姑娘來家一問,便可不用打聽了。”
王夫人聽說,遂道:“寶姑娘此話甚覺妥當。即照此辦便好。”賈政亦以為然。即吩咐備車,派周瑞家的去接探姑娘。不多時,接回府來。探春下了車,先見了賈政,請過安,同賈政走進上房來。王夫人門外接著,李紈、寶釵、平兒亦皆迎見,一一請安問好畢,隨在炕上坐了。說了一回周侯回來以后的話。又說周廷掄因在內廷侍衛上行走,不能輕易告假,俟下班時再來請安。賈政隨即問些姑爺該班的事體。
喝過茶,探春才要下炕到寶釵房里瞧瞧芝哥,王夫人接口說道:“今日接了姑娘回來,有件事兒要問。姑娘說了,再瞧人罷。”便將李郎中提親一節,并要打聽聞小姐的事說了一遍,探春說:“這聞小姐不用打聽,是極好的。人材兒好,性情兒好,女紅詩學兒皆好。這聞家與女孩兒婆家本系老表親,前幾天聞夫人生日,女孩兒過去拜壽,與這位小姐直盤桓了一天。這事就定了罷,不用商量。”李紈聽了甚喜。
過了數日,賈政果求李郎中作伐,將聞小姐說成了,即通柬下了定。賈政王夫人一家兒皆喜。
不意幕友閔先生又替喜鸞提起一門親事來。閔鵬騫向在國子監中肄業,董秀先的叔子作過修道堂助教,兩下本是世交。后來秀先點了詞林,走的分外親厚。閔先生因連科不售,遂暫就了此席,亦是借水行舟,仍為自己求名之地。閔先生既在幕中,久知府中喜鸞、喜鳳二位小姐才貌不凡。鳳姑已許曹探花,無意中偶在董詞林前提及喜鸞才貌不亞喜鳳。董秀先年才十九,素日自負太高,澀于求凰。雖提過數處,皆不如意。今日忽聞閔先生之言,又因曹紫庭定了賈府親事,不覺心動。遂再四浼托閔先生來求此親。
那日賈政書房正坐,閔師爺走來,談了一會現辦事件。后來灣灣轉轉,將董詞林求親一節,備細說了。后復勸數語道:“董詞林才品久在藻鑒,其家世亦老先生所深悉。晚生看這事十分中無一分可摘,叨蒙教下,愿為冰老,成此好事。”賈政聽了,心里想道:“怎樣這月內皆是來議婚的?難道皆是紅鸞照命嗎?”因應聲答道:“這事很好。但鸞兒是弟繼女,須向彼親母一酌,即為覆命。”閔師爺說道:“老先生臺命是極。晚生候示是了。”賈政進內,與王夫人說了,遂與喜鸞母親商量,亦甚情愿。賈政即對閔師爺許了這頭親事。閔鵬騫通知了董詞林,遂即擇吉下定,再擇娶期,不題。
榮府一連三件議婚喜事,眾人忙忙的。倏忽間已到年底;賈璉外邊支持,寶釵等內里籌畫,從從容容過了年。拜簡請席,俱照舊例。
不覺已到上元十五,既賞燈節,又是芝哥兒抓周喜日。榮府內外懸彩掛燈,著實熱鬧。到了十五,早飯以后,王夫人堂屋里鋪了大紅氈條,擺上各樣抓周物件:賈政因為要試芝哥兒情性可像寶玉,好斷后來造就,較往常所備之物,即如脂粉、香澤以及各樣頑耍。便多備了好些東西。幾乎擺滿氈上。
當下賈政坐在一邊,薛姨媽、邢太太同王夫人生在一邊,璉、環、蘭哥兒侍在門側,史湘云、李紈、李紋、李綺、探春、喜鸞、喜鳳、平兒皆在上首站著,邢岫煙因臨月未過來,香菱因薛蟠有些感冒,也辭了。只見寶釵從外邊抱著芝哥,奶母王嬤嬤、鶯兒、雪雁后面跟著,一同走進堂屋來。
眾人看見芝哥穿著紅錦棉襖兒,配著天青寧綢褂子,胸前掛著通靈寶玉,里面穿的是紅綢綿褲,綾襪緞鞋,頭上戴頂小臥兒兔。越發顯得面貌齊整,渾如粉裝玉琢。王夫人心里愛的受不得,即立起身;叫王嬤嬤接過芝哥兒來。王夫人親自把他放在中間小辦坐褥上。王嬤嬤旁邊扶著。各房看的丫頭、老婆:子,皆遠遠站定,不許卜前。
芝哥兒坐了一會,忽回過頭來,小眼兒看著王夫人笑。王夫人亦笑著說道:“我兒,你要什么,只管拿罷,沒人說你。”芝哥兒似懂得的,即將小手把本書拿在手里,看了回,放下。把遠遠的一顆金印拿來,也看一看,就放在這本書上。便站起來,轉把身上的那塊通靈玉兒舉在手內,就趕著叫王夫人抱了。眾人旁邊齊聲喝采。
當下賈政亦樂得站起來,只是笑。王夫人抱著芝哥兒,疼的臉兒靠著臉兒,口里說道:“我那光耀門庭的兒呀!可不招人疼么。”薛姨媽亦連聲夸獎廣探春向王夫人說道:“孩兒當日怎么說的來?必應孩兒話的。”眾人各自散了。
賈政隨到外邊,同閔師爺、程相公一班朋友擺席,飲酒,慶賞元宵。
寶釵叫鶯兒、玉釧將紅氈卷起,各樣物事皆收拾過了。王夫人厚賞了王嬤嬤,薛姨媽亦有賞賜。遂把芝哥兒遞給奶母,抱回房去。即吩咐備酒,在王夫人房里擺了一桌。薛姨媽、邢夫人、王夫人叫了巧姐兒,挨著坐下,又叫李紈在旁坐了,斟酒擺菜。堂屋兩張桌子條著擺了兩席,各位姑娘同寶釵、平兒坐定,玉釧、彩云在房內伺候,鶯兒、雪雁、素云及跟探春的小螺,皆忙伙著堂屋里送酒擺菜。因吃節酒,王夫人說給李紈,不用行禮告坐。大家遂即任意飲樂,便說起芝哥兒適才事來。直吃到月光滿院,燈影在席,大家臉上皆帶幾分春色。正是酒落歡腸,鐘上已交子正,才用畢飯。漱過口,同吃了茶,薛姨媽起席,同邢夫人皆起身回去。眾姊妹又到寶釵房里,現沏了一壺好茶,喝完才各自歸寢。
燈節已過,接著開印。賈政衙門有事,一連數日,多不在家。董詞林處差家人送了吉書,托閔師爺送到賈府,賈璉當面接了,交給王夫人,好與賈政看。吉書上寫定了二月初八日卯時過門。曹探花處,從舊歲就定了三月十六日。鸞、鳳二位姑娘,一齊出門。榮府置備一切裝奩,諸親友皆送禮來陪嫁添箱。
說著到了二月。這年正值恩科會試,初六日,各位大員、翰詹科道及考過差的部屬中書等官,齊集午門聽旨。誰想聞翰林、曹編修皆點了內簾同考,幸而董秀先因教習期尚不滿,未經散館,不曾點著。初八日,大吹大擂,用簇新一頂花轎,路上放著百子花炮,自家騎著紅纓白馬,親到榮府行親迎禮,來娶喜鸞。賈政亦穿著吉服接人,在書房盛席管待貴客。酒三巡,菜八味。只聞一派細樂吹到書房門外,董詞林起身走到上房,拜賈政、王夫人,執子婿之禮。賈政、王夫人受了二禮,轉身到新人門前站定。跟來家人送上小鏡子一面,董詞林揣在懷里,喜鸞頂著彩袱,兩個婆子在旁扶著出了門來。董詞林即領親先往外走,十二對宮燈照著前頭,一派笙樂,忽聽大炮三聲,新人起轎。董詞林仍騎馬,即在轎前,迎娶回去。至于到家,拜堂合巹,守親坐帳諸事,無不周備。董詞林亦有多少至親好友及各同年,這日想亦不肯輕放,董詞林吃得沉醉,才放他歸房去了。
再說曹編修點派考官,心中甚喜。但因十六日吉期,喜在三月尚可出闈不誤。倒是聞翰林又入內簾,賈蘭系親女婿,不敢隱諱,只得開明了回避。賈蘭心雖著急,卻亦無可如何。
時光迅速,到了三月初九,春闈揭曉。這科因內閣中書人不敷用,奉旨著薦卷中挑其字畫端楷、文藝通順者,取中內閣中書四十名,令在閣中學習行走,遇缺即補。甄寶玉卻中了第四名中書。報到甄府,甄嘉言亦甚歡喜。賈政著人道喜送賀,此等尋常酬應,亦不備言。
卻說曹編修出了禮闈,歇得一兩日,見過門生,即吩咐家人,將可托辦事的至親密友清來,商議娶親這事。賈府于十二月即差能事成房家人壓過嫁妝來,箱櫥、桌椅、被褥、衣服及首飾、銅錫盆、簾、木磁等器約有數十抬。家人皆披紅著彩,到了新人房里擺設齊整。曹宅亦皆厚賞從豐,禮待回去。十五日,曹宅送過禮催裝,甚是體面。
到了十六日,排了祖上歷任,并探花郎、編修執事各牌扇,鼓樂喧天,迎娶前來。賈府隨將榮寧二國府及賈政現在官銜執事,亦備鼓樂,著賈珍、賈璉穿了自己品職的公服,坐車送親。一路吹吹打打,笙簫盈耳,爆竹連聲。不多時,曹探花簪著雙花,穿了吉眼,領著喜風花轎,到了自己門前。下了馬,將花轎抬到三門里邊。新人下轎,嬤嬤們兩邊攙著,紗燈排列,細樂悠揚。曹編修領親,到金屋內拜過天地。用紅綠汗巾兩條,叫喜鳳拿著一頭,曹編修領著一頭,走進洞房。挑了蓋頭,飲了交杯,上炕去便坐。富貴嬤嬤們將百子圖繡花帳幔放下,就帶上門,皆出去了,屋內惟剩二位新人。曹編修細細將喜鳳一看,覺得滿面容光,宜嗔宜喜,心中大快。以為所配得人,終身這夫婦一倫可無憾了。
再說賈珍、賈璉,送親到門,投帖拜賀。曹編修早已請董詞林及最好的王榜眼陪待新親,接進到了大廳,彼此交揖,讓坐喝茶,敘了幾句閑話,擺上酒來。筵席豐盛,肴饌精美。跟珍、璉的人上來獻過賞,董、王二位代為謝了。飯后又喝杯茶,才同進喜鳳洞房來,先替曹姑爺道了喜,謝了擾,曹紫庭亦道乏回謝。在洞房中坐了坐,又說了幾句門面話,珍大爺、璉二爺即同起身,曹編修送出院門外,董、王即接著陪去,仍讓喝茶。珍、璉二位說是“擾多了”。再謝,遂出大,、],作了一揖,上車回府去了。董詞林、王榜眼仍進大廳來,便邀了許多同年及曹宅親友,將曹紫庭請出來,大伙兒公進喜酒,吃到二更天氣,方才各散。
卻說珍大爺、璉二爺到家,回了賈政的話,亦即各歸自己房去。賈政走到上房,正與王夫人商議喜鳳回九之事,忽見薛宅老李媽忙忙走進房來回王夫人話。未知所說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林之孝即叫皂役將那婦人帶來問話。那婦人道:“小熬人娘家姓甘,嫁的丈夫家姓謝,是替聞翰林家趕車的。小熬人為丈夫謝四耍錢不顧家,勸了勸,他便將小熬人打了一頓。小熬人跑回娘家,他又趕到這里又打。小熬人要出城外跳河,見大人車過,才叫冤的。”林之孝道:“你娘家就住在這里嗎?”那婦人道,:“離此向西,不過半箭之地,黃油漆門的便是。”
林之孝將此情由進去回了,便請示下。賈政聽說是聞翰林趕車的人,便不肯叫衙門去辦,遂吩咐道:“你可將這婦人帶到府旁有家小的,不拘誰家,可用好言安慰,并叫他娘家人來,一同用車送到謝四那里,替他排解。用我名帖回明聞翰林,可將謝四戒飭,別叫逼出事來,也與主家不便。”
林之孝答應出來,將這婦人領到鄭華房里去坐。宅里出來許多能言老媽媽,同著這婦人娘母張氏,一頓話氣皆平了。從新梳了頭,林之孝便又端出四盤菜的老米飯來吃了。這婦人便就破涕為笑,用車子送去。回了聞翰林,即將謝四管戒了一頓,遂彼此相安了。聞翰林仍用名帖相謝。
過了兩三天,那日賈政到北城有事,去的很早,聞翰林飯后親自來謝。包勇回說:“小的老爺今日一早出門,不在家。替老爺稟明就是。”聞翰林道:“我今有話,要向你家老爺面談。既不在家,我借尊處書房坐一坐,或同相公先生們說回話,候你家老爺何如?”說著,即下車進府門來。包勇連忙請到書房。賈璉亦有事出門,因稟知王夫人,請了賈蘭到書房來陪。
賈蘭見了聞翰林,行禮后即以子侄禮,在右首下邊,椅子拉偏些坐了。連輝端上茶來,聞翰林吃罷,遂說道:“世兄青年,可曾發過?”賈蘭朗朗的答道:“蘭今年二十歲了,上科鄉試僥幸。”聞翰林細看賈蘭,豐儀秀潤,氣宇高軒,而且吐辭清朗,意態謙和,已列賢書。不覺心中大喜,便又問道:“世兄房師是那一位?”賈蘭道:“蘭的房師是現出江右學差的梅老師。”聞翰林聽了,說道:“原來如此。那貴老師就是學生的表兄呢!”賈蘭聞了這話,便站起來要重行師生之禮。那聞翰林歡喜的了不得,因用手拉住道:“這也可以不必了!”遂又坐下,講些文章做法。又談些經書史鑒的疑義,賈蘭無不條對如響。聞翰林此時即不候著賈政,亦不肯起身去了。
連輝又斟上茶來,聞翰林才要去接,只聽得外邊家人說道:“老爺回來了!”賈蘭即忙站起來,將才要問,只見七十四掀起簾子,賈政走進房來,向聞翰林丁一躬,道:“失陪有罪!恕不我責。”聞翰林忙也走下“作了一揖,說道:“小弟造次,尚望諒我。并謝前日婦人那件事。”賈政道:“這事應該如此安頓,再激則怕生出別的事來。”
賈蘭替賈政請了安,就在聞翰林前告辭出去了。聞翰林坐下,遂贊賈蘭“學問淹貫,詩文暢逸,明年恩科必膺魁選。”賈政道:“末學小子,惟望老前輩據實指教,庶可造就。老先生與弟相好,當不以浮詞為弟寬慰。”聞翰林道:“小弟確不是浮詞,倒是實話。老哥大人如不信,到春闈便知弟言不謬。”又喝了一鐘茶,因說道:“小弟此來,一則親身致謝關愛,再則敝門生曹鳳舉,因慕門墻,愿托絲蘿。聞令府老大人令愛有一位乳諱鳳者,情性嫻淑,儀容端雅,敬托小弟代執斧柯。想老大人亦素知曹門生家世才品,小弟看來事體很好,用薦一言,未知老大人肯俯就否?”賈政道:“曹兄尚未成婚嗎?”聞翰林道:“小時定下同鄉司馬少參的令愛,未過門,今夏已謝世了。曹門生今年二十二歲,只身獨處,房中亦并無人。”賈政說:“既承老先生錯愛,事無不合。但此女尚有親母,容弟相商。三日內即行覆命。”聞翰林遂打一躬,說:“弟替敝門生謝了。再候尊示。”又坐了一會,才起身別去。
賈政送了聞翰林,將此事說與王夫人聽,便即說道:“曹生人品甚好,學問亦優。現居編修之職,喜鳳配之,可謂佳偶。但不知鳳兒的母親意見,我所以未敢許定。你可請來一商,我好覆彼之信。”王夫人答應道:“是!”即時請來一說,喜鳳的母親說道:“此女已給老爺、太太了,凡事只聽作主。我女流何知?老爺以為好,即許了他便罷。我這里先謝老爺、太太費心。”王夫人將此言回覆賈政。
遲了兩天,賈政親到聞翰林家,許了這頭親事。聞翰林給了營編修信,擇吉日行聘。即選定明年三月十六吉日娶親。
那時已到臘月初邊,賈政—日在家閑坐,與門客程日興對著大棋。林之孝拿帖子回說:“舊同寅有位李老爺來拜。”賈政接帖一看,上寫著:“寅愚弟李天泊頓首拜。”賈政看了,吩咐叫請。
七十四連忙收起棋子,程日興即躲到東邊幕友閔師爺那邊去了。——原來賈政因派巡城,恐有自理事件及應咨應奏等事,用聘金百二十兩、薪水一百六十金,請了閔鵬騫這位幕友,來管此事。程日興到了這邊,值閔先生有二位朋友來拜,正說閑話,見了程日興,說道:“程先生來得正好!我們要打馬吊,”正不夠手。程先生何不同來頑頑?”程日興說道:“很好。”四人坐下,遂打馬吊不題。再說李郎中走進門來,賈政連忙迎將上去。見了拉手問好,即同走進書房,七十四端上茶來,李郎中說:“這兩日我不喝茶。”賈政遂叫拿下去。李郎中提起“近日工程難辦,木石各行工料無不甚貴。照例估去,往往不敷。如何辦法才好?”賈政說:“老寅兄自有成算,據小弟看來,……”因笑著說道:“只黑檔子少開便已夠了。”李郎中忍不住也自笑了。便問:“老寅兄巡視北城,日日賢勞,可有什么奏辦事體?”賈政道:“近日地方托庇寧靜,并無應奏的事。或小弟耳日不周,有事竟不知道,亦未可定。忝在相好,老寅臺倘有所聞,不妨賜教,以補小弟之不及。這更好了。”李郎中道:“小弟偶爾談及,實在并無所聞。老寅臺不必著意。”
七十四即沏了黃菊木樨端上來。李郎中喝了一口,贊道:“很好!”遂即吃了一鐘。七十四接了茶鐘去。李郎中道:“昨日敝同年聞兄曾到府上么?”賈政說:“正是。還替舍下成全一件好事。”李郎中道:“不是曹紫庭的親事么?”賈政說:“恰就是這件。老寅臺何以曉得?”李郎中道:“小弟聽見敝同年告訴的。但今日小弟此來,亦為府上一件喜事,特來攢合。”
賈政不候李天沈說完,連忙問道:“是什么事?”李郎中說:“老寅臺怎還似當年脾氣,這樣性急。讓小弟細細稟知。敝同年聞兄,因前在府上會見蘭令孫,回去對著小弟贊了又贊。說道:“將來所造,必定出人頭地。”小弟知他有一位令愛,系聞同年的老生女兒,最所鐘愛。他這女兒,生得端淑典雅,無愧窈窕。不惟女紅出色,自幼隨他父親讀書,賦性聰明,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竟成了一女學士了。小弟因說府上如此世家,又有這樣出眾子弟,我替為媒,使兩家結成朱陳之好,不知可使得嗎?聞同年雖未口許,然窺其意卻很愿,小弟所以斗膽來提此事,未知老寅臺何以教我?”賈政聽了,先作一揖相謝,而后說道:“這事甚好。但不知蘭兒可能酬聞老先生賞鑒與否?況弟系男家,理合先求。稍遲擇一吉日,弟造府奉懇祈執斧柯,便妥貼了。”李郎中道:“很好。弟再候命就是。”又吃了一杯菊花水,方才起身去了。
賈政進來,向王夫人說了,便叫請李紈、寶釵,同來商議此事。二人尚未進來,只見奶母王嬤嬤抱著芝哥兒,周瑞家的跟著,一同走人。王夫人見了,心中便喜,接過抱著。向賈政說道:“多咱替我芝哥兒說個媳婦兒,叫芝哥兒也歡喜一歡喜。”那芝哥已將周歲,十分伶俐,望著王夫人,口里笑著。一會噯呀噯呀的,倒像懂得這話似的。王夫人喜歡的不知怎么樣才好,連賈政亦甚詫異。
正頑著,李紈、寶釵走進房來,王夫人便將李郎中提親的話述給他聽。李紈便說道:“此事甚好。但聞家這位小姐,我們素所未知,似得妥當人打聽,便可無疑了。”賈政說:“我才不肯就允,亦是此意。我們明日這邊備起幾樣細巧吃食東西,裝兩提盒,即差周瑞家的、鄭華家的過去,說“太太差來,送給聞太太吃的。”便可暗暗的相他小姐了。你等以為何如?”寶釵接口說道:“老爺所說很好。但我們人去便露點形跡了,倘事不成,過后老兄弟們便難見面。據媳婦的意思,探姑娘嘗對媳婦說:“聞翰林家與周府亦系親戚,”何不接了探姑娘來家一問,便可不用打聽了。”
王夫人聽說,遂道:“寶姑娘此話甚覺妥當。即照此辦便好。”賈政亦以為然。即吩咐備車,派周瑞家的去接探姑娘。不多時,接回府來。探春下了車,先見了賈政,請過安,同賈政走進上房來。王夫人門外接著,李紈、寶釵、平兒亦皆迎見,一一請安問好畢,隨在炕上坐了。說了一回周侯回來以后的話。又說周廷掄因在內廷侍衛上行走,不能輕易告假,俟下班時再來請安。賈政隨即問些姑爺該班的事體。
喝過茶,探春才要下炕到寶釵房里瞧瞧芝哥,王夫人接口說道:“今日接了姑娘回來,有件事兒要問。姑娘說了,再瞧人罷。”便將李郎中提親一節,并要打聽聞小姐的事說了一遍,探春說:“這聞小姐不用打聽,是極好的。人材兒好,性情兒好,女紅詩學兒皆好。這聞家與女孩兒婆家本系老表親,前幾天聞夫人生日,女孩兒過去拜壽,與這位小姐直盤桓了一天。這事就定了罷,不用商量。”李紈聽了甚喜。
過了數日,賈政果求李郎中作伐,將聞小姐說成了,即通柬下了定。賈政王夫人一家兒皆喜。
不意幕友閔先生又替喜鸞提起一門親事來。閔鵬騫向在國子監中肄業,董秀先的叔子作過修道堂助教,兩下本是世交。后來秀先點了詞林,走的分外親厚。閔先生因連科不售,遂暫就了此席,亦是借水行舟,仍為自己求名之地。閔先生既在幕中,久知府中喜鸞、喜鳳二位小姐才貌不凡。鳳姑已許曹探花,無意中偶在董詞林前提及喜鸞才貌不亞喜鳳。董秀先年才十九,素日自負太高,澀于求凰。雖提過數處,皆不如意。今日忽聞閔先生之言,又因曹紫庭定了賈府親事,不覺心動。遂再四浼托閔先生來求此親。
那日賈政書房正坐,閔師爺走來,談了一會現辦事件。后來灣灣轉轉,將董詞林求親一節,備細說了。后復勸數語道:“董詞林才品久在藻鑒,其家世亦老先生所深悉。晚生看這事十分中無一分可摘,叨蒙教下,愿為冰老,成此好事。”賈政聽了,心里想道:“怎樣這月內皆是來議婚的?難道皆是紅鸞照命嗎?”因應聲答道:“這事很好。但鸞兒是弟繼女,須向彼親母一酌,即為覆命。”閔師爺說道:“老先生臺命是極。晚生候示是了。”賈政進內,與王夫人說了,遂與喜鸞母親商量,亦甚情愿。賈政即對閔師爺許了這頭親事。閔鵬騫通知了董詞林,遂即擇吉下定,再擇娶期,不題。
榮府一連三件議婚喜事,眾人忙忙的。倏忽間已到年底;賈璉外邊支持,寶釵等內里籌畫,從從容容過了年。拜簡請席,俱照舊例。
不覺已到上元十五,既賞燈節,又是芝哥兒抓周喜日。榮府內外懸彩掛燈,著實熱鬧。到了十五,早飯以后,王夫人堂屋里鋪了大紅氈條,擺上各樣抓周物件:賈政因為要試芝哥兒情性可像寶玉,好斷后來造就,較往常所備之物,即如脂粉、香澤以及各樣頑耍。便多備了好些東西。幾乎擺滿氈上。
當下賈政坐在一邊,薛姨媽、邢太太同王夫人生在一邊,璉、環、蘭哥兒侍在門側,史湘云、李紈、李紋、李綺、探春、喜鸞、喜鳳、平兒皆在上首站著,邢岫煙因臨月未過來,香菱因薛蟠有些感冒,也辭了。只見寶釵從外邊抱著芝哥,奶母王嬤嬤、鶯兒、雪雁后面跟著,一同走進堂屋來。
眾人看見芝哥穿著紅錦棉襖兒,配著天青寧綢褂子,胸前掛著通靈寶玉,里面穿的是紅綢綿褲,綾襪緞鞋,頭上戴頂小臥兒兔。越發顯得面貌齊整,渾如粉裝玉琢。王夫人心里愛的受不得,即立起身;叫王嬤嬤接過芝哥兒來。王夫人親自把他放在中間小辦坐褥上。王嬤嬤旁邊扶著。各房看的丫頭、老婆:子,皆遠遠站定,不許卜前。
芝哥兒坐了一會,忽回過頭來,小眼兒看著王夫人笑。王夫人亦笑著說道:“我兒,你要什么,只管拿罷,沒人說你。”芝哥兒似懂得的,即將小手把本書拿在手里,看了回,放下。把遠遠的一顆金印拿來,也看一看,就放在這本書上。便站起來,轉把身上的那塊通靈玉兒舉在手內,就趕著叫王夫人抱了。眾人旁邊齊聲喝采。
當下賈政亦樂得站起來,只是笑。王夫人抱著芝哥兒,疼的臉兒靠著臉兒,口里說道:“我那光耀門庭的兒呀!可不招人疼么。”薛姨媽亦連聲夸獎廣探春向王夫人說道:“孩兒當日怎么說的來?必應孩兒話的。”眾人各自散了。
賈政隨到外邊,同閔師爺、程相公一班朋友擺席,飲酒,慶賞元宵。
寶釵叫鶯兒、玉釧將紅氈卷起,各樣物事皆收拾過了。王夫人厚賞了王嬤嬤,薛姨媽亦有賞賜。遂把芝哥兒遞給奶母,抱回房去。即吩咐備酒,在王夫人房里擺了一桌。薛姨媽、邢夫人、王夫人叫了巧姐兒,挨著坐下,又叫李紈在旁坐了,斟酒擺菜。堂屋兩張桌子條著擺了兩席,各位姑娘同寶釵、平兒坐定,玉釧、彩云在房內伺候,鶯兒、雪雁、素云及跟探春的小螺,皆忙伙著堂屋里送酒擺菜。因吃節酒,王夫人說給李紈,不用行禮告坐。大家遂即任意飲樂,便說起芝哥兒適才事來。直吃到月光滿院,燈影在席,大家臉上皆帶幾分春色。正是酒落歡腸,鐘上已交子正,才用畢飯。漱過口,同吃了茶,薛姨媽起席,同邢夫人皆起身回去。眾姊妹又到寶釵房里,現沏了一壺好茶,喝完才各自歸寢。
燈節已過,接著開印。賈政衙門有事,一連數日,多不在家。董詞林處差家人送了吉書,托閔師爺送到賈府,賈璉當面接了,交給王夫人,好與賈政看。吉書上寫定了二月初八日卯時過門。曹探花處,從舊歲就定了三月十六日。鸞、鳳二位姑娘,一齊出門。榮府置備一切裝奩,諸親友皆送禮來陪嫁添箱。
說著到了二月。這年正值恩科會試,初六日,各位大員、翰詹科道及考過差的部屬中書等官,齊集午門聽旨。誰想聞翰林、曹編修皆點了內簾同考,幸而董秀先因教習期尚不滿,未經散館,不曾點著。初八日,大吹大擂,用簇新一頂花轎,路上放著百子花炮,自家騎著紅纓白馬,親到榮府行親迎禮,來娶喜鸞。賈政亦穿著吉服接人,在書房盛席管待貴客。酒三巡,菜八味。只聞一派細樂吹到書房門外,董詞林起身走到上房,拜賈政、王夫人,執子婿之禮。賈政、王夫人受了二禮,轉身到新人門前站定。跟來家人送上小鏡子一面,董詞林揣在懷里,喜鸞頂著彩袱,兩個婆子在旁扶著出了門來。董詞林即領親先往外走,十二對宮燈照著前頭,一派笙樂,忽聽大炮三聲,新人起轎。董詞林仍騎馬,即在轎前,迎娶回去。至于到家,拜堂合巹,守親坐帳諸事,無不周備。董詞林亦有多少至親好友及各同年,這日想亦不肯輕放,董詞林吃得沉醉,才放他歸房去了。
再說曹編修點派考官,心中甚喜。但因十六日吉期,喜在三月尚可出闈不誤。倒是聞翰林又入內簾,賈蘭系親女婿,不敢隱諱,只得開明了回避。賈蘭心雖著急,卻亦無可如何。
時光迅速,到了三月初九,春闈揭曉。這科因內閣中書人不敷用,奉旨著薦卷中挑其字畫端楷、文藝通順者,取中內閣中書四十名,令在閣中學習行走,遇缺即補。甄寶玉卻中了第四名中書。報到甄府,甄嘉言亦甚歡喜。賈政著人道喜送賀,此等尋常酬應,亦不備言。
卻說曹編修出了禮闈,歇得一兩日,見過門生,即吩咐家人,將可托辦事的至親密友清來,商議娶親這事。賈府于十二月即差能事成房家人壓過嫁妝來,箱櫥、桌椅、被褥、衣服及首飾、銅錫盆、簾、木磁等器約有數十抬。家人皆披紅著彩,到了新人房里擺設齊整。曹宅亦皆厚賞從豐,禮待回去。十五日,曹宅送過禮催裝,甚是體面。
到了十六日,排了祖上歷任,并探花郎、編修執事各牌扇,鼓樂喧天,迎娶前來。賈府隨將榮寧二國府及賈政現在官銜執事,亦備鼓樂,著賈珍、賈璉穿了自己品職的公服,坐車送親。一路吹吹打打,笙簫盈耳,爆竹連聲。不多時,曹探花簪著雙花,穿了吉眼,領著喜風花轎,到了自己門前。下了馬,將花轎抬到三門里邊。新人下轎,嬤嬤們兩邊攙著,紗燈排列,細樂悠揚。曹編修領親,到金屋內拜過天地。用紅綠汗巾兩條,叫喜鳳拿著一頭,曹編修領著一頭,走進洞房。挑了蓋頭,飲了交杯,上炕去便坐。富貴嬤嬤們將百子圖繡花帳幔放下,就帶上門,皆出去了,屋內惟剩二位新人。曹編修細細將喜鳳一看,覺得滿面容光,宜嗔宜喜,心中大快。以為所配得人,終身這夫婦一倫可無憾了。
再說賈珍、賈璉,送親到門,投帖拜賀。曹編修早已請董詞林及最好的王榜眼陪待新親,接進到了大廳,彼此交揖,讓坐喝茶,敘了幾句閑話,擺上酒來。筵席豐盛,肴饌精美。跟珍、璉的人上來獻過賞,董、王二位代為謝了。飯后又喝杯茶,才同進喜鳳洞房來,先替曹姑爺道了喜,謝了擾,曹紫庭亦道乏回謝。在洞房中坐了坐,又說了幾句門面話,珍大爺、璉二爺即同起身,曹編修送出院門外,董、王即接著陪去,仍讓喝茶。珍、璉二位說是“擾多了”。再謝,遂出大,、],作了一揖,上車回府去了。董詞林、王榜眼仍進大廳來,便邀了許多同年及曹宅親友,將曹紫庭請出來,大伙兒公進喜酒,吃到二更天氣,方才各散。
卻說珍大爺、璉二爺到家,回了賈政的話,亦即各歸自己房去。賈政走到上房,正與王夫人商議喜鳳回九之事,忽見薛宅老李媽忙忙走進房來回王夫人話。未知所說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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