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甄嘉言建策籌邊 周廷掄行師掛印
話說芝哥兒走進上房,見王夫人正合賈政說閑話。上前請了安。賈政就問:“近日做何工課?”芝哥兒說:“溫習經書,讀《史記》,揣摩近科時藝。”賈政說:“好!經史是時藝骨子。近科乃風氣所趨,這工夫做得很是。”王夫人說:“你吃了晚飯沒有?”芝哥兒說:“還沒有吃。”王夫人便叫端飯,“同你爺爺吃罷。”賈政說:“也好。”便問芝哥兒:“你有何事到這里?”芝哥說:“才聽見河南三叔著人來京,特此請安。”賈政說:“他處闔署皆好,差人到京瞧瞧,并無要事。”說著珍珠同著貴兒端上飯來,爺兒倆吃著。王夫人也就坐下,說著話,便飯就吃完。喝過茶,賈政便有事到書房,找褚小松說話去了。王夫人把賈環寄來烏綾搭包、頂機綿綢,給了芝哥兒每樣兩件,便叫秋紋送給寶釵。芝哥兒坐了好半日,才各自歇去。
次日,賈政從衙門回來,賈璉接著說道:“今早周妹夫那邊差人來報喜,說周妹夫由頭等侍衛放了務關協鎮,謝過恩,就到老爺這里來。”賈政道:“這事我已知道。今在衙門聽說海疆甚不安靜,甄公有《籌邊四議》,奉旨著軍機大臣會同該部議奏。發出抄來,便知何事。你妹夫蒙如此厚恩,亦當力圖報效才是。”正說著,林之孝來稟,說是:“本部尚書竇大人在部,立請老爺議事。”
賈政即忙坐轎到工部來。那知甄安撫《籌邊四議》中有“請筑海塘,以工代賑”一條,軍機處奏交工部議奏。奉旨:速議請旨。竇大人接了知會,即著人來請兩位侍郎公議。賈政到了工部,左侍郎喬人人已先到了。大家商酌取從。原奏一看,上著:“邊海安撫臣甄嘉言,為建策籌邊,仰祈圣鑒事。”內敘:
連年海氛,事事邊費繁多。臣即管窺所及,敬方陛下陳之。一宜裁冗兵以收實用也。從來兵貴于精,在當日設兵之時,原額本屬無多,迨承平日久,操練不時,漸以少年游惰,濫充額數。技藝既不能勤,糧餉遂致冗廢。
臣愚宜飭各鎮臣,靠實簡閱,加意練習,去其冗數,歸于實額。則兵可用,而不致有名無實矣。
一宜刀:屯田以寓兵于農也。竊查海疆形勢,與他處負隅者不同。海寇去來無定,若專兵坐守,則餉為虛糜,不知寇到何日。設不防御,將一時有用,又恐招募緩不及事。臣愚宜將閑曠土田,劃開疆界,即以分防之兵,借…年之餉,使為農器,各墾田畝,自為衣食。轉飭領隊各官,不時操練。無事則各安其業,有用則一呼而集。庶一勞而收永逸之效矣。
—宜筑海塘,以藉工代賑也。自古無業之徒散則為民,聚則為寇。雖負性不甚純良,然惟饑寒所迫者,亦自不乏。現在海潮沖溢,塘工多有缺殘。而海寇往往藉此無業窮民,誘之使為前導。少有搶獲,非不余瀝偶沾,設遇官兵擒傷,類皆此輩實受其禍。而海寇轉得養鋒避害,以搗隙而乘機。臣愚莫如建修海塘,將此輩募工,自食其力,則不致凍餓,自不致為盜賊。而塘工亦可受其益,但如何籌款修筑,應聽部臣核議。倘蒙俞允,則兵不動而寇無所藉,為先驅亦餉不糜,而民且資其捍御矣。
一宜建總帥以令歸于一也。庖人不治,祝不越俎而代,語朝廷建官之制則可,而以論邊疆御侮之法則不可。寇至,則各鎮總兵自守厥宇,驅之任出,即彼此不相顧救。視天家之利害,幾如秦視越疾,而寇遂得因之以售其術。強者避之,弱者侵之,百姓受其荼戮,大將任其牽制。此海疆之所由不靖也。臣愚謂兵權宜統于一,號令不容其二。擇人為帥,使之節制諸鎮,聽其遣調。如臂之使指,則責有攸歸,而功可建,亦詞無可假,而過難諉矣。謹抒蠡見,伏候圣裁。等語。
賈政看了,指著海塘這條說道:“此議雖好,但款項必有所出,才能享其利而不糜厥費方妥。”大家議了半日,尚無定見。竇大人說:“明日齊集各司官,使之各抒所見。我們集腋成裘,不知可否?”兩位侍郎說道:“大人所見甚是。”遂散了,各回府去。再議。
后來,軍機大臣會同戶、兵、工三部集議,覆奏。駁了兩條,準了兩條。裁冗兵一條議駁。以“兵額自有定數,倘經裁汰,則兵不敷額,何以應用?當飭各鎮臣勤加訓練,以收實效。兵不冗,則無容裁矣。”開屯田一條議駁,以“溥天之下,王土王臣。海邊何有閑田?若奪民之恒業以予兵,則兵未收其益,而民亦受其害。泥古人之法以治,三代后之形勢斷不能行。當飭各隘口酌設兵數,以資防守。而重鎮則備重兵,以備征討。庶民不勞而餉無糜,實為兩濟。”筑海塘一條議準。以“浙省地丁項下節留銀二十萬,鹽課項下節留銀二十萬,織造庫項節留銀十萬,再撥兩淮鹽課銀三十萬,共銀八十萬兩,交浙撫派清正官員,募夫修筑。造冊報銷。”建總帥一條議準。以“將麾兵如臂使指,號令不齊,則各顧其利,而彼此無所統屬,難以責其效而收其功。況海疆遼闊,鎮臣不一。”所奏建帥一議,誠為急務。相應請旨簡派,以節諸將,以靖海氛。”疏人,奉旨:“所議是,依議行。欽此。”
次日又奉上諭:“周廷掄著升署虎北口提督,即經略海疆,節制諸鎮總兵,進剿海寇。欽此。”報到侯府,周瓊聽了,一喜一慮。喜的是世受國恩,父子皆為朝家柱石,足光史乘。慮的是廷掄齒幼,海邊任重,恐其不能肩荷,有負恩遇。正躊躇間,忽傳:“賈大人親來道喜。”周侯爺連忙接人。賈政道:“貴喬梓世膺重任,奏績海疆,朝廷可謂得人。小弟誼叨葭末,亦與有榮。”周侯爺道:“小弟才聽此信,深慮小兒年韶,不克擔此重任。望吾兄大人教之。”
二人說著,進了書房。賈政道了喜,坐下說道:“弟等昨日議奏此事,不知簡派何人。昨晚軍機處即奉此旨,小弟想令公鈐韜,深承家教。今日得樹績邊圉,亦不負吾兄大人數年之訓誨。但幕中須得一好朋友,我們才可放心。”周侯爺道:“弟亦正擬此人,或得褚小松一往。當年同弟辦過此事,似乎輕車熟路。但伊現在蓮幕,恐未必遠涉海隅耳。”賈政道:“褚小松為人最重義氣,待弟回去替他一說,他必無辭。此人甚好。這事倒算妥了。”又問:“令公可知信否?”周侯爺道:“軍機處昨晚已有信,今早我又專人去了,約明早必來謝恩。或接提督印,或徑赴海疆,須請圳后再定哩。”二人又說了一會,喝兩道茶。賈政起身回去,就請褚小松。將周侯要聘的意思說了,褚小松慨然相允。賈政即寫信與周侯爺,叫他送聘褚小松。
過了兩日,周廷掄到京面圣后親來拜了,席酒,就把行李搬到侯府,等候擇日起身不題。
卻說周廷掄謝恩請訓,就命他即赴海疆,頒與經略邊海將軍關防,帶領京兵三千,京營將弁十員,給假八日。刻即起身。外賜寶劍一口,金甲一付。并命他到地方時酌看情形,許其奏請便宜行事。周廷掄陛辭過,挑定兵將,吃了兩日餞行酒,拜別親友,在周瓊前磕了頭。周瓊囑咐許多邊海機宜,及各處海道出入,皆當日親自經過的。賈政送出城外,周廷掄方起身前去。
其未起身時,卻辦了一件家中兒女親事:全哥兒已十幾歲,不甚喜讀書,探春從幼教訓,腹中亦自通徹。最愛馳馬拉弓,講習武藝,研究韜略,從小便就是個將種。探春每嘗甚愛香菱女兒阿嬌,千伶百俐,雖大幾歲,欲要定做媳婦,就乘著廷掄在家,把這意思求王夫人替說一說。王夫人便向薛姨媽求了,薛蟠有何不肯?一提就成。擇吉日就下了定,兩家便結為朱陳,甚是歡喜。
廷掄領兵馳赴海疆,未到之先,各鎮皆投稟帖,請安,送履歷。一路地方官伺候整齊。因系經略,不敢懈視。一日到了溫州海界,將兵駐下。即有各鎮送到水陸各兵花名冊,備用者三萬余人。副,參、游、守、千、把、外委各官,計六十余員,皆在轅門聽令。廷掄傳令,響炮開門。見了各官,行了禮,點過名。把兵分伍編號,派官統領,周圍屯駐,旌旗飄蕩,金鼓喧闐,著實嚴整。
探得海寇苗子奇,離此不過二十里,扎營相拒。廷掄聞報,就備了馬,帶著向導及親信將領十數人,出營勘看地勢,好作計策。約走夠十余里,見左邊有座山,甚是崎嶇。右邊—帶山溪,靠著樹林,甚可埋伏。前離賊營尚遠。據向導官說,去此二十五六里,有條山路,地名烏林,是海寇出入必由的路,現在無人拒守。
廷掄即回營,升帳聚將出令。拔令箭—一枝,、派溫州副將劉克勝,領兵三千,在靠溪的林內埋伏,候號炮一響,將兵截賊做兩段廝殺;并派臺州參將王勇領兵二千助之。又拔令箭一支,派寧波副將霍有功領兵三千,在左邊山坳內埋伏,號炮一響,截殺賊兵后隊;又派溫州參將郝磷領兵二千助之。兩人領令,各自去訖。遂派京營參將向克捷、游擊趙敏,帶兵三千為前部,誘敵人伏兵處,聽炮一響,即回軍沖賊前隊。又派中軍協鎮袁秉義在山頭帶炮手百名,嘹看賊人人了汛地,就放連珠號炮,以曉眾將。又發柬帖一封,交杭州鎮總兵阮喜、溫州鎮總兵展世杰,帶步兵二千,撓勾手一千,伏在烏林要處,—待苗子奇逃走到時,即為擒獲報功。廷掄布置已定,即令三更造飯,五鼓挑戰。
再說苗子奇這伙海寇,惟恃蠻勇,全無紀律。聽說周經略兵到,就想劫寨。當夜三更時分,領兵前來掩襲。剛到半路,,聽見周營響炮出兵,遂在半途屯扎。天才黎明,只見周兵已到,不分皂白,沖將過來。向克捷、趙敏來意本為誘敵,見其兵出無律,一味恃強,遂即倒戈,領兵向北詐敗下來。苗子奇呵呵大笑道:“這等無用之人,也來打仗。”遂即追趕,不遺余力。袁秉義在山頭嘹望真切,已見海寇人了重地,即令炮手放起連珠號炮。苗子奇趕的高興,忽聽山頭炮響,吃了一驚,知有埋伏。要將人馬收住,忽聽右邊密林內一聲炮起:沖出一隊人馬,后面密密層層,無數兵將,把中隊截作兩段。前面詐敗的兵卻也金鼓齊鳴,轉殺回來,箭似飛蝗,直奔前隊,苗子奇正分兵迎敵,又聽左邊山坳內一聲炮響,涌出無數人馬,截住綁陣。當下三路兵將,一涌上前。海寇如何敵擋?分頭亂竄。殺傷無數,降者甚多。萬數賊兵,剩了百余騎,護著苗子奇透出重圍,不敢回營,繞著山腳小路,就奔烏林逃去。
走了半日,看見后面沒有追兵,方才放心,緩緩而走。將及隘口,一聲炮響,前面閃出無數旗幟,兩員大將攔住去路。苗子奇那敢迎敵?就從斜刺里一條小道躲去。誰知走不到二里路,只聽得一聲響,踏著陷坑。苗子奇及親隨數員大將,皆跌人其內。原來阮喜、展世杰照依柬帖預備,即用撓鉤手將苗子奇及諸將皆用繩縛。其余兵丁,亦投降了。當將苗子奇等押赴大寨報功。周廷掄把苗子奇打人囚車,寫折解京報績,并催人馬前進;直逼海口下寨。
卻說賊首黃天印聞苗子奇被擒,吃一大驚。細訪來帥,方知是周瓊的兒子,心中甚懼。便將海邊各寇盡行撤回島內,堅守不出,以待糧盡再行擄掠。廷掄到海口,住了數日,甄安撫親來會面,、商議抄除之策,非用水師不可。因查水師,實不敷用,且將多有被議革去職銜,帶罪立功之人。未免呼應不靈。甄嘉言緣前建議被部駁了,不敢再請添補水師。
廷掄不得已,只得自己草奏一疏,道:
為水師人材難得,懇恩棄瑕錄用,以收實效事。竊照浙省埃洋,南北綿亙千里,中間島嶼叢雜。盜匪易于出沒,而巡緝查拿,非水師得人,不藉其力。臣廷掄仰承恩命,經略海疆,無不聆遵圣訓,實力嚴緝。惟水師將弁,與陸路不同。現在海寇潛匿山嶼,遠隔海洋,必須熟請風云沙線,以及往來駕駛之法,練習有素者,方克勝任。無如此項人員,多因巡緝攸關,有洋面疏防之案。一經參處,即應離任。處分最嚴,日積月益,漸致懸缺。題補無人。臣查海洋界址參差,犯案時,即事主船戶,亦不能供指確鑿失事處所,定為何汛。所轄罹吏,議者往往不盡得其實。臣愚仰懇圣慈寬其既往,以責將來。將此等應行離任之員,除實在懈弛者即予降革外,其情有可原及素請緝捕之人,可否改為革職留任,俟八年無過,準予開復。則該員自必倍加奮勉,而臣亦收臂指之效矣。為此謹奏。
奉旨:“著照該經略所請,行該部知道。欽此。”水師將佐得廷掄此奏,免了處分,無不感悅。內有水師游擊蔡廷獻,久任海疆。熟悉水道。凡一切海寇經由捷徑無不洞徹。他待諸將退散后,卻自暗進帳來,說道:“水師諸將佐蒙總帥特奏之恩,盡皆感激。以思報效。末將居海疆,從百長薦升此職,已經三十余年。海嶼出沒及停舟藏奸處所,大概皆知。總帥若納愚言,在各要隘設聚舟師不過四五十只,互相聯絡,彼此照應,則賊匪無所施其劫掠,而海疆不期寧謐而自寧謐矣!”
廷掄大喜,命坐賜酒,凡其區劃,無不一一聽從。所用兵弁,亦皆聽其派撥。各隘口不過六七處,用舟師五六百只,兵將一千余人。海寇船過,遠用炮轟,近用水卒十數人潛伏水內,鑿透船底,立就擒獲。行了數月,黃天印大懼,躲人近粵東的島山。溫、臺一帶,便無海寇。商旅無恙,居民安堵。周廷掄將蔡廷獻專折保舉屢次,升了臺州鎮總兵。并前此拿苗子奇的阮喜、展世杰,一升水師提督,一升陸路提督。諸將弁無不悅服。海疆雖然寧靜,未遽撤兵。周廷掄加了銜,暫在溫州駐扎。待擒賊首,再行班師。
那日與褚小松閑談,提及海寇潛匿粵境,必須設法誘之使出,方能擒獲。褚小松說:“此事若在旱路,便易施行。此處重洋遙阻,誘之不易。非熟習海道者,不能建此奇功。”因傳蔡廷獻同議。廷獻說:“此時黃天印巢穴,并不得其實。縱有奇計,無從施設。惟有四月八日,每年佛會,黃天印必到溫州佛殿進香。變易裝束,人莫能辨。惟一飯店尹姓者,是其居停。舊歲兵馬倥傯,彼仍到此。今年離此太遠,或不旨來。倘來之時,則伏兵擒之,一卡力耳。俟過了這日,再圖別策。尹姓與末將素好,總帥將此事交與末將,臨期再來請示。”延掄大喜,留與小松共飲,并同吃了飯,才叫回去。
這時在三月初邊。倏忽即離四月不遠,溫州惟這佛會是個大熱鬧的日子。百貨云集,各樣頑意無不備具。初一日開了廟門,至十五日止,進香者不可億汁。到了初八這一天,人千人萬,擁擠不開。那知黃天印借此來探動靜,又知此日人雜,無可稽查。誰料蔡廷獻早得消息,密稟廷掄,在城門口,推說海寇擾邊,巡緝異言異服之人。將南北二門閉了,惟留東西二門,聽人出入。那廟正在東門里頭,將兩門各設一眼,一俟黃天印進香回去。埋伏數百人,皆千中選一的好漢。一時號起城頭,廷獻帶著眼擊鼓為號,乘勢出其不意擒之。海口又埋伏健將數員帶兵數千,防其事急為變。且慮其沖突出城,亦可帶兵擒獲。廷掄安排妥當。
逼天印鱉計百出,預先說是親來,心中怕廷掄利害,將自己船只遠遠灣在避風嶼內。臨期派了心腹上將刁弼、元輔二人,保護其子黃襲美代己進香,便探聽廷掄虛實,以便竊發。黃襲美改了道裝,輕易不出,以為人所不識。無如刁弼卻與蔡廷獻交過手,彼此是認得的。此日雖改了道裝,廷獻留心,卻看出來。但做眼的不見天印,讓他進城,再瞧底細。廟會絡繹不絕,商賈貿易,皆是他鄉外處之人。黃襲美雜在人中,進了香。傍午剛到城邊,就有人攔住,尚未答話,刁弼走到開口說:“貧道是福建來進香的,這個是我徒弟”。
一言未畢,廷獻城頭擊起鼓來。城門眾兵一聲喊,將門關上。七手八腳,就把黃襲美擒住。傍邊有一頭陀,拔出戒刀,就來奪人,卻是元輔。那說話的道者,也拔出劍來動手。城門這兵,內有溫州副將劉克勝,勇敵萬夫,便拔刀敵住頭陀,參將王。勇、郝磷也一齊揮刃上前,來拒刁弼。城上蔡廷獻帶領馬兵下城,用絆繩將他二人絆倒,一并擒獲。凡系僧道裝飾者,又擒了六七人,皆是隨來偏裨。眾將擒了襲美,尚恐天印在城內,不許開城。即押他來帥府報功。
廷掄立時升座,將襲美押來,抗不下跪,延頸待命,并無一言。刁弼、元輔亦是如此。廷掄見其頑執,并不動氣。轉以好言安撫,令人將襲美繩鎖松了,賜以酒食。令人防守,,使之知感。刁弼、元輔另在一處械系,嚴加看護。即令褚小松用善言勸他寫書與黃天印,令其來降,父子依然相聚,可保無虞。不則將軍升帳,一聲令下,便不能保首級了。黃襲美一時負氣,轉念誰不貪生?這兩日感廷掄相待之恩,聽了小松所言,深為近理,便肯投降。刁弼二人,不得見面,無可商酌。遂就允了。
當下小松回了廷掄,立即叫他親寫家書,招他父親歸順,不失副參之任,就把游擊札付填上;黃襲美刻即換了衣冠,便為天朝臣子,心中大悅。叫他親信家丁任阿七赍書回去,并將自己受職的情形。對黃天印版訴,勸他歸服。廷掄在阿七未起身時前二日,暗將所獲賊目中放脫——人,先使回嶼報信。那人叫做黎昂,得脫出城,找著來船,星即來避風嶼,替黃天印報信。
黃天印聽見襲美被擒,只說了聲“疼死我也。”就靠在椅上閉過氣去。左右上前急救,還出氣來,急問黎昂道:“你可知世廠被擒,此際存亡如何?”黎昂說:“我等被擒,各自監禁。我乘夜扭鎖逃出,未知世子的耗。”原來天印只此一子,最所鐘愛。前降香時,想著人千人萬,何能辨得出來?佛會這柱香,非襲美不能替得自己。今聞被擒,心內著急。方時傳令,齊集各島賊日,直搗溫州,以索世子。
只聽階下一人連聲說道:“大王且慢動氣,徐容斟酌。”天印一看,卻是謀士鄭猶龍。連忙問道:“先生有何妙策可救吾兒?”猶龍道:“世子被擒,存亡:未卜。今若掃境興師,廷掄用兵,出伊父右,未定決其必勝。倘過激而令世子有變,則萬難挽救矣。不如差—能干探事,潛入城中,探得世:廣確信,再圖良策。不知人工以為可否?”天印說:“很好。就如此辦。”
正要差人,忽報任阿七回來,帶有世子家信,在外候令。天印說:“快傳進來廠未知任阿七所赍何書,且聽下回分解。
次日,賈政從衙門回來,賈璉接著說道:“今早周妹夫那邊差人來報喜,說周妹夫由頭等侍衛放了務關協鎮,謝過恩,就到老爺這里來。”賈政道:“這事我已知道。今在衙門聽說海疆甚不安靜,甄公有《籌邊四議》,奉旨著軍機大臣會同該部議奏。發出抄來,便知何事。你妹夫蒙如此厚恩,亦當力圖報效才是。”正說著,林之孝來稟,說是:“本部尚書竇大人在部,立請老爺議事。”
賈政即忙坐轎到工部來。那知甄安撫《籌邊四議》中有“請筑海塘,以工代賑”一條,軍機處奏交工部議奏。奉旨:速議請旨。竇大人接了知會,即著人來請兩位侍郎公議。賈政到了工部,左侍郎喬人人已先到了。大家商酌取從。原奏一看,上著:“邊海安撫臣甄嘉言,為建策籌邊,仰祈圣鑒事。”內敘:
連年海氛,事事邊費繁多。臣即管窺所及,敬方陛下陳之。一宜裁冗兵以收實用也。從來兵貴于精,在當日設兵之時,原額本屬無多,迨承平日久,操練不時,漸以少年游惰,濫充額數。技藝既不能勤,糧餉遂致冗廢。
臣愚宜飭各鎮臣,靠實簡閱,加意練習,去其冗數,歸于實額。則兵可用,而不致有名無實矣。
一宜刀:屯田以寓兵于農也。竊查海疆形勢,與他處負隅者不同。海寇去來無定,若專兵坐守,則餉為虛糜,不知寇到何日。設不防御,將一時有用,又恐招募緩不及事。臣愚宜將閑曠土田,劃開疆界,即以分防之兵,借…年之餉,使為農器,各墾田畝,自為衣食。轉飭領隊各官,不時操練。無事則各安其業,有用則一呼而集。庶一勞而收永逸之效矣。
—宜筑海塘,以藉工代賑也。自古無業之徒散則為民,聚則為寇。雖負性不甚純良,然惟饑寒所迫者,亦自不乏。現在海潮沖溢,塘工多有缺殘。而海寇往往藉此無業窮民,誘之使為前導。少有搶獲,非不余瀝偶沾,設遇官兵擒傷,類皆此輩實受其禍。而海寇轉得養鋒避害,以搗隙而乘機。臣愚莫如建修海塘,將此輩募工,自食其力,則不致凍餓,自不致為盜賊。而塘工亦可受其益,但如何籌款修筑,應聽部臣核議。倘蒙俞允,則兵不動而寇無所藉,為先驅亦餉不糜,而民且資其捍御矣。
一宜建總帥以令歸于一也。庖人不治,祝不越俎而代,語朝廷建官之制則可,而以論邊疆御侮之法則不可。寇至,則各鎮總兵自守厥宇,驅之任出,即彼此不相顧救。視天家之利害,幾如秦視越疾,而寇遂得因之以售其術。強者避之,弱者侵之,百姓受其荼戮,大將任其牽制。此海疆之所由不靖也。臣愚謂兵權宜統于一,號令不容其二。擇人為帥,使之節制諸鎮,聽其遣調。如臂之使指,則責有攸歸,而功可建,亦詞無可假,而過難諉矣。謹抒蠡見,伏候圣裁。等語。
賈政看了,指著海塘這條說道:“此議雖好,但款項必有所出,才能享其利而不糜厥費方妥。”大家議了半日,尚無定見。竇大人說:“明日齊集各司官,使之各抒所見。我們集腋成裘,不知可否?”兩位侍郎說道:“大人所見甚是。”遂散了,各回府去。再議。
后來,軍機大臣會同戶、兵、工三部集議,覆奏。駁了兩條,準了兩條。裁冗兵一條議駁。以“兵額自有定數,倘經裁汰,則兵不敷額,何以應用?當飭各鎮臣勤加訓練,以收實效。兵不冗,則無容裁矣。”開屯田一條議駁,以“溥天之下,王土王臣。海邊何有閑田?若奪民之恒業以予兵,則兵未收其益,而民亦受其害。泥古人之法以治,三代后之形勢斷不能行。當飭各隘口酌設兵數,以資防守。而重鎮則備重兵,以備征討。庶民不勞而餉無糜,實為兩濟。”筑海塘一條議準。以“浙省地丁項下節留銀二十萬,鹽課項下節留銀二十萬,織造庫項節留銀十萬,再撥兩淮鹽課銀三十萬,共銀八十萬兩,交浙撫派清正官員,募夫修筑。造冊報銷。”建總帥一條議準。以“將麾兵如臂使指,號令不齊,則各顧其利,而彼此無所統屬,難以責其效而收其功。況海疆遼闊,鎮臣不一。”所奏建帥一議,誠為急務。相應請旨簡派,以節諸將,以靖海氛。”疏人,奉旨:“所議是,依議行。欽此。”
次日又奉上諭:“周廷掄著升署虎北口提督,即經略海疆,節制諸鎮總兵,進剿海寇。欽此。”報到侯府,周瓊聽了,一喜一慮。喜的是世受國恩,父子皆為朝家柱石,足光史乘。慮的是廷掄齒幼,海邊任重,恐其不能肩荷,有負恩遇。正躊躇間,忽傳:“賈大人親來道喜。”周侯爺連忙接人。賈政道:“貴喬梓世膺重任,奏績海疆,朝廷可謂得人。小弟誼叨葭末,亦與有榮。”周侯爺道:“小弟才聽此信,深慮小兒年韶,不克擔此重任。望吾兄大人教之。”
二人說著,進了書房。賈政道了喜,坐下說道:“弟等昨日議奏此事,不知簡派何人。昨晚軍機處即奉此旨,小弟想令公鈐韜,深承家教。今日得樹績邊圉,亦不負吾兄大人數年之訓誨。但幕中須得一好朋友,我們才可放心。”周侯爺道:“弟亦正擬此人,或得褚小松一往。當年同弟辦過此事,似乎輕車熟路。但伊現在蓮幕,恐未必遠涉海隅耳。”賈政道:“褚小松為人最重義氣,待弟回去替他一說,他必無辭。此人甚好。這事倒算妥了。”又問:“令公可知信否?”周侯爺道:“軍機處昨晚已有信,今早我又專人去了,約明早必來謝恩。或接提督印,或徑赴海疆,須請圳后再定哩。”二人又說了一會,喝兩道茶。賈政起身回去,就請褚小松。將周侯要聘的意思說了,褚小松慨然相允。賈政即寫信與周侯爺,叫他送聘褚小松。
過了兩日,周廷掄到京面圣后親來拜了,席酒,就把行李搬到侯府,等候擇日起身不題。
卻說周廷掄謝恩請訓,就命他即赴海疆,頒與經略邊海將軍關防,帶領京兵三千,京營將弁十員,給假八日。刻即起身。外賜寶劍一口,金甲一付。并命他到地方時酌看情形,許其奏請便宜行事。周廷掄陛辭過,挑定兵將,吃了兩日餞行酒,拜別親友,在周瓊前磕了頭。周瓊囑咐許多邊海機宜,及各處海道出入,皆當日親自經過的。賈政送出城外,周廷掄方起身前去。
其未起身時,卻辦了一件家中兒女親事:全哥兒已十幾歲,不甚喜讀書,探春從幼教訓,腹中亦自通徹。最愛馳馬拉弓,講習武藝,研究韜略,從小便就是個將種。探春每嘗甚愛香菱女兒阿嬌,千伶百俐,雖大幾歲,欲要定做媳婦,就乘著廷掄在家,把這意思求王夫人替說一說。王夫人便向薛姨媽求了,薛蟠有何不肯?一提就成。擇吉日就下了定,兩家便結為朱陳,甚是歡喜。
廷掄領兵馳赴海疆,未到之先,各鎮皆投稟帖,請安,送履歷。一路地方官伺候整齊。因系經略,不敢懈視。一日到了溫州海界,將兵駐下。即有各鎮送到水陸各兵花名冊,備用者三萬余人。副,參、游、守、千、把、外委各官,計六十余員,皆在轅門聽令。廷掄傳令,響炮開門。見了各官,行了禮,點過名。把兵分伍編號,派官統領,周圍屯駐,旌旗飄蕩,金鼓喧闐,著實嚴整。
探得海寇苗子奇,離此不過二十里,扎營相拒。廷掄聞報,就備了馬,帶著向導及親信將領十數人,出營勘看地勢,好作計策。約走夠十余里,見左邊有座山,甚是崎嶇。右邊—帶山溪,靠著樹林,甚可埋伏。前離賊營尚遠。據向導官說,去此二十五六里,有條山路,地名烏林,是海寇出入必由的路,現在無人拒守。
廷掄即回營,升帳聚將出令。拔令箭—一枝,、派溫州副將劉克勝,領兵三千,在靠溪的林內埋伏,候號炮一響,將兵截賊做兩段廝殺;并派臺州參將王勇領兵二千助之。又拔令箭一支,派寧波副將霍有功領兵三千,在左邊山坳內埋伏,號炮一響,截殺賊兵后隊;又派溫州參將郝磷領兵二千助之。兩人領令,各自去訖。遂派京營參將向克捷、游擊趙敏,帶兵三千為前部,誘敵人伏兵處,聽炮一響,即回軍沖賊前隊。又派中軍協鎮袁秉義在山頭帶炮手百名,嘹看賊人人了汛地,就放連珠號炮,以曉眾將。又發柬帖一封,交杭州鎮總兵阮喜、溫州鎮總兵展世杰,帶步兵二千,撓勾手一千,伏在烏林要處,—待苗子奇逃走到時,即為擒獲報功。廷掄布置已定,即令三更造飯,五鼓挑戰。
再說苗子奇這伙海寇,惟恃蠻勇,全無紀律。聽說周經略兵到,就想劫寨。當夜三更時分,領兵前來掩襲。剛到半路,,聽見周營響炮出兵,遂在半途屯扎。天才黎明,只見周兵已到,不分皂白,沖將過來。向克捷、趙敏來意本為誘敵,見其兵出無律,一味恃強,遂即倒戈,領兵向北詐敗下來。苗子奇呵呵大笑道:“這等無用之人,也來打仗。”遂即追趕,不遺余力。袁秉義在山頭嘹望真切,已見海寇人了重地,即令炮手放起連珠號炮。苗子奇趕的高興,忽聽山頭炮響,吃了一驚,知有埋伏。要將人馬收住,忽聽右邊密林內一聲炮起:沖出一隊人馬,后面密密層層,無數兵將,把中隊截作兩段。前面詐敗的兵卻也金鼓齊鳴,轉殺回來,箭似飛蝗,直奔前隊,苗子奇正分兵迎敵,又聽左邊山坳內一聲炮響,涌出無數人馬,截住綁陣。當下三路兵將,一涌上前。海寇如何敵擋?分頭亂竄。殺傷無數,降者甚多。萬數賊兵,剩了百余騎,護著苗子奇透出重圍,不敢回營,繞著山腳小路,就奔烏林逃去。
走了半日,看見后面沒有追兵,方才放心,緩緩而走。將及隘口,一聲炮響,前面閃出無數旗幟,兩員大將攔住去路。苗子奇那敢迎敵?就從斜刺里一條小道躲去。誰知走不到二里路,只聽得一聲響,踏著陷坑。苗子奇及親隨數員大將,皆跌人其內。原來阮喜、展世杰照依柬帖預備,即用撓鉤手將苗子奇及諸將皆用繩縛。其余兵丁,亦投降了。當將苗子奇等押赴大寨報功。周廷掄把苗子奇打人囚車,寫折解京報績,并催人馬前進;直逼海口下寨。
卻說賊首黃天印聞苗子奇被擒,吃一大驚。細訪來帥,方知是周瓊的兒子,心中甚懼。便將海邊各寇盡行撤回島內,堅守不出,以待糧盡再行擄掠。廷掄到海口,住了數日,甄安撫親來會面,、商議抄除之策,非用水師不可。因查水師,實不敷用,且將多有被議革去職銜,帶罪立功之人。未免呼應不靈。甄嘉言緣前建議被部駁了,不敢再請添補水師。
廷掄不得已,只得自己草奏一疏,道:
為水師人材難得,懇恩棄瑕錄用,以收實效事。竊照浙省埃洋,南北綿亙千里,中間島嶼叢雜。盜匪易于出沒,而巡緝查拿,非水師得人,不藉其力。臣廷掄仰承恩命,經略海疆,無不聆遵圣訓,實力嚴緝。惟水師將弁,與陸路不同。現在海寇潛匿山嶼,遠隔海洋,必須熟請風云沙線,以及往來駕駛之法,練習有素者,方克勝任。無如此項人員,多因巡緝攸關,有洋面疏防之案。一經參處,即應離任。處分最嚴,日積月益,漸致懸缺。題補無人。臣查海洋界址參差,犯案時,即事主船戶,亦不能供指確鑿失事處所,定為何汛。所轄罹吏,議者往往不盡得其實。臣愚仰懇圣慈寬其既往,以責將來。將此等應行離任之員,除實在懈弛者即予降革外,其情有可原及素請緝捕之人,可否改為革職留任,俟八年無過,準予開復。則該員自必倍加奮勉,而臣亦收臂指之效矣。為此謹奏。
奉旨:“著照該經略所請,行該部知道。欽此。”水師將佐得廷掄此奏,免了處分,無不感悅。內有水師游擊蔡廷獻,久任海疆。熟悉水道。凡一切海寇經由捷徑無不洞徹。他待諸將退散后,卻自暗進帳來,說道:“水師諸將佐蒙總帥特奏之恩,盡皆感激。以思報效。末將居海疆,從百長薦升此職,已經三十余年。海嶼出沒及停舟藏奸處所,大概皆知。總帥若納愚言,在各要隘設聚舟師不過四五十只,互相聯絡,彼此照應,則賊匪無所施其劫掠,而海疆不期寧謐而自寧謐矣!”
廷掄大喜,命坐賜酒,凡其區劃,無不一一聽從。所用兵弁,亦皆聽其派撥。各隘口不過六七處,用舟師五六百只,兵將一千余人。海寇船過,遠用炮轟,近用水卒十數人潛伏水內,鑿透船底,立就擒獲。行了數月,黃天印大懼,躲人近粵東的島山。溫、臺一帶,便無海寇。商旅無恙,居民安堵。周廷掄將蔡廷獻專折保舉屢次,升了臺州鎮總兵。并前此拿苗子奇的阮喜、展世杰,一升水師提督,一升陸路提督。諸將弁無不悅服。海疆雖然寧靜,未遽撤兵。周廷掄加了銜,暫在溫州駐扎。待擒賊首,再行班師。
那日與褚小松閑談,提及海寇潛匿粵境,必須設法誘之使出,方能擒獲。褚小松說:“此事若在旱路,便易施行。此處重洋遙阻,誘之不易。非熟習海道者,不能建此奇功。”因傳蔡廷獻同議。廷獻說:“此時黃天印巢穴,并不得其實。縱有奇計,無從施設。惟有四月八日,每年佛會,黃天印必到溫州佛殿進香。變易裝束,人莫能辨。惟一飯店尹姓者,是其居停。舊歲兵馬倥傯,彼仍到此。今年離此太遠,或不旨來。倘來之時,則伏兵擒之,一卡力耳。俟過了這日,再圖別策。尹姓與末將素好,總帥將此事交與末將,臨期再來請示。”延掄大喜,留與小松共飲,并同吃了飯,才叫回去。
這時在三月初邊。倏忽即離四月不遠,溫州惟這佛會是個大熱鬧的日子。百貨云集,各樣頑意無不備具。初一日開了廟門,至十五日止,進香者不可億汁。到了初八這一天,人千人萬,擁擠不開。那知黃天印借此來探動靜,又知此日人雜,無可稽查。誰料蔡廷獻早得消息,密稟廷掄,在城門口,推說海寇擾邊,巡緝異言異服之人。將南北二門閉了,惟留東西二門,聽人出入。那廟正在東門里頭,將兩門各設一眼,一俟黃天印進香回去。埋伏數百人,皆千中選一的好漢。一時號起城頭,廷獻帶著眼擊鼓為號,乘勢出其不意擒之。海口又埋伏健將數員帶兵數千,防其事急為變。且慮其沖突出城,亦可帶兵擒獲。廷掄安排妥當。
逼天印鱉計百出,預先說是親來,心中怕廷掄利害,將自己船只遠遠灣在避風嶼內。臨期派了心腹上將刁弼、元輔二人,保護其子黃襲美代己進香,便探聽廷掄虛實,以便竊發。黃襲美改了道裝,輕易不出,以為人所不識。無如刁弼卻與蔡廷獻交過手,彼此是認得的。此日雖改了道裝,廷獻留心,卻看出來。但做眼的不見天印,讓他進城,再瞧底細。廟會絡繹不絕,商賈貿易,皆是他鄉外處之人。黃襲美雜在人中,進了香。傍午剛到城邊,就有人攔住,尚未答話,刁弼走到開口說:“貧道是福建來進香的,這個是我徒弟”。
一言未畢,廷獻城頭擊起鼓來。城門眾兵一聲喊,將門關上。七手八腳,就把黃襲美擒住。傍邊有一頭陀,拔出戒刀,就來奪人,卻是元輔。那說話的道者,也拔出劍來動手。城門這兵,內有溫州副將劉克勝,勇敵萬夫,便拔刀敵住頭陀,參將王。勇、郝磷也一齊揮刃上前,來拒刁弼。城上蔡廷獻帶領馬兵下城,用絆繩將他二人絆倒,一并擒獲。凡系僧道裝飾者,又擒了六七人,皆是隨來偏裨。眾將擒了襲美,尚恐天印在城內,不許開城。即押他來帥府報功。
廷掄立時升座,將襲美押來,抗不下跪,延頸待命,并無一言。刁弼、元輔亦是如此。廷掄見其頑執,并不動氣。轉以好言安撫,令人將襲美繩鎖松了,賜以酒食。令人防守,,使之知感。刁弼、元輔另在一處械系,嚴加看護。即令褚小松用善言勸他寫書與黃天印,令其來降,父子依然相聚,可保無虞。不則將軍升帳,一聲令下,便不能保首級了。黃襲美一時負氣,轉念誰不貪生?這兩日感廷掄相待之恩,聽了小松所言,深為近理,便肯投降。刁弼二人,不得見面,無可商酌。遂就允了。
當下小松回了廷掄,立即叫他親寫家書,招他父親歸順,不失副參之任,就把游擊札付填上;黃襲美刻即換了衣冠,便為天朝臣子,心中大悅。叫他親信家丁任阿七赍書回去,并將自己受職的情形。對黃天印版訴,勸他歸服。廷掄在阿七未起身時前二日,暗將所獲賊目中放脫——人,先使回嶼報信。那人叫做黎昂,得脫出城,找著來船,星即來避風嶼,替黃天印報信。
黃天印聽見襲美被擒,只說了聲“疼死我也。”就靠在椅上閉過氣去。左右上前急救,還出氣來,急問黎昂道:“你可知世廠被擒,此際存亡如何?”黎昂說:“我等被擒,各自監禁。我乘夜扭鎖逃出,未知世子的耗。”原來天印只此一子,最所鐘愛。前降香時,想著人千人萬,何能辨得出來?佛會這柱香,非襲美不能替得自己。今聞被擒,心內著急。方時傳令,齊集各島賊日,直搗溫州,以索世子。
只聽階下一人連聲說道:“大王且慢動氣,徐容斟酌。”天印一看,卻是謀士鄭猶龍。連忙問道:“先生有何妙策可救吾兒?”猶龍道:“世子被擒,存亡:未卜。今若掃境興師,廷掄用兵,出伊父右,未定決其必勝。倘過激而令世子有變,則萬難挽救矣。不如差—能干探事,潛入城中,探得世:廣確信,再圖良策。不知人工以為可否?”天印說:“很好。就如此辦。”
正要差人,忽報任阿七回來,帶有世子家信,在外候令。天印說:“快傳進來廠未知任阿七所赍何書,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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