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錯里錯以錯勸哥哥
話說襲人見賈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來寶玉身邊坐下,含淚問他:“怎么就打到這步田地?”寶玉嘆氣說道:“不過為那些事,問他作什么!只是下半截疼的很,你瞧瞧打壞了那里。”襲人聽說,便輕輕的伸手進去,將中衣褪下。寶玉略動一動,便咬著牙叫‘噯喲’,襲人連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來。襲人看時,只見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寬的僵痕高了起來。襲人咬著牙說道:“我的娘,怎么下這般的狠手!你但凡聽我一句話,也不得到這步地位。幸而沒動筋骨,倘或打出個殘疾來,可叫人怎么樣呢!”
正說著,只聽丫鬟們說:“寶姑娘來了。”襲人聽見,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紗被替寶玉蓋了。只見寶釵手里托著一丸藥走進來,向襲人說道:“晚上把這藥用酒研開,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可以就好了。”說畢,遞與襲人,又問道:“這會子可好些?”寶玉一面道謝說:“好了。”又讓坐。寶釵見他睜開眼說話,不像先時,心中也寬慰了好些,便點頭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里也疼。”剛說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的就紅了臉,低下頭來。寶玉聽得這話如此親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見他又咽住不往下說,紅了臉,低下頭只管弄衣帶,那一種嬌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覺心中大暢,將疼痛早丟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過挨了幾下打,他們一個個就有這些憐惜悲感之態露出,令人可玩可觀,可憐可敬。假若我一時竟遭殃橫死,他們還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們這樣,我便一時死了,得他們如此,一生事業縱然盡付東流,亦無足嘆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謂糊涂鬼祟矣。”想著,只聽寶釵問襲人道:“怎么好好的動了氣,就打起來了?”襲人便把焙茗的
話說了出來。寶玉原來還不知道賈環的話,見襲人說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寶釵沉心,忙又止住襲人道:“薛大哥哥從來不這樣的,你們不可混猜度。”寶釵聽說,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話相攔襲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這個形像,疼還顧不過來,還是這樣細心,怕得罪了人,可見在我們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這樣用心,何不在外頭大事上作工夫,老爺也喜歡了,也不能吃這樣虧。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攔襲人的話,難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縱欲,毫無防范的那種心性。當日為一個秦鐘,還鬧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想畢,因笑道:“你們也不必怨這個,怨那個。據我想,到底寶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來往,老爺才生氣。就是我哥哥說話不防頭,一時說出寶兄弟來,也不是有心調唆:一則也是本來的實話,二則他原不理論這些防嫌小事。襲姑娘從小兒只見寶兄弟這么樣細心的人,你何嘗見過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說什么的人。”襲人因說出薛蟠來,見寶玉攔他的話,早已明白自己說造次了,恐寶釵沒意思,聽寶釵如此說,更覺羞愧無言。寶玉又聽寶釵這番話,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覺比先暢快了。方欲說話時,只見寶釵起身說道:“明兒再來看你,你好生養著罷。方才我拿了藥來交給襲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說著便走出門去。襲人趕著送出院外,說:“姑娘倒費心了。改日寶二爺好了,親自來謝。”寶釵回頭笑道:“有什么謝處。你只勸他好生靜養,別胡思亂想的就好了。不必驚動老太太,太太眾人,倘或吹到老爺耳朵里,雖然彼時不怎么樣,將來對景,終是要吃虧的。”說著,一面去了。
襲人抽身回來,心內著實感激寶釵。進來見寶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樣,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櫛沐。寶玉默默的躺在床上,無奈臀上作痛,如針挑刀挖一般,更又熱如火炙,略展轉時,禁不住“噯喲”之聲。那時天色將晚,因見襲人去了,卻有兩三個丫鬟伺候,此時并無呼喚之事,因說道:“你們且去梳洗,等我叫時再來。”眾人聽了,也都退出。
這里寶玉昏昏默默,只見蔣玉菡走了進來,訴說忠順府拿他之事,又見金釧兒進來哭說為他投井之情。寶玉半夢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覺有人推他,恍恍忽忽聽得有人悲戚之聲。寶玉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不是別人,卻是林黛玉。寶玉猶恐是夢,忙又將身子欠起來,向臉上細細一認,只見兩個眼睛腫的桃兒一般,滿面淚光,不是黛玉,卻是那個?寶玉還欲看時,怎奈下半截疼痛難忍,支持不住,便“噯喲”一聲,仍就倒下,嘆了一聲,說道:“你又做什么跑來!雖說太陽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氣未散,走兩趟又要受了暑。我雖然捱了打,并不覺疼痛。我這個樣兒,只裝出來哄他們,好在外頭布散與老爺聽,其實是假的。你不可認真。”此時林黛玉雖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這等無聲之泣,氣噎喉堵,更覺得利害。聽了寶玉這番話,心中雖然有萬句言語,只是不能說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說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寶玉聽說,便長嘆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一句話未了,只見院外人說:“二奶奶來了。”林黛玉便知是鳳姐來了,連忙立起身說道:“我從后院子去罷,回來再來。”寶玉一把拉住道:“這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來。”林黛玉急的跺腳,悄悄的說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該他取笑開心呢。”寶玉聽說趕忙的放手。黛玉三步兩步轉過床后,出后院而去。鳳姐從前頭已進來了,問寶玉:“可好些了?想什么吃,叫人往我那里取去。”接著,薛姨媽又來了。一時賈母又打發了人來。
至掌燈時分,寶玉只喝了兩口湯,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接著,周瑞媳婦,吳新登媳婦,鄭好時媳婦這幾個有年紀常往來的,聽見寶玉捱了打,也都進來。襲人忙迎出來,悄悄的笑道:“嬸嬸們來遲了一步,二爺才睡著了。”說著,一面帶他們到那邊房里坐了,倒茶與他們吃。那幾個媳婦子都悄悄的坐了一回,向襲人說:“等二爺醒了,你替我們說罷。”
襲人答應了,送他們出去。剛要回來,只見王夫人使個婆子來,口稱“太太叫一個跟二爺的人呢。”襲人見說,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的告訴晴雯、麝月、檀云、秋紋等說:“太太叫人,你們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來。”說畢,同那婆子一徑出了園子,來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涼榻上搖著芭蕉扇子,見他來了,說:“不管叫個誰來也罷了。你又丟下他來了,誰伏侍他呢?”襲人見說,連忙陪笑回道:“二爺才睡安穩了,那四五個丫頭如今也好了,會伏侍二爺了,太太請放心。恐怕太太有什么話吩咐,打發他們來,一時聽不明白,倒耽誤了。”王夫人道:“也沒甚話,白問問他這會子疼的怎么樣。”襲人道:“寶姑娘送去的藥,我給二爺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的躺不穩,這會子都睡沉了,可見好些了。”王夫人又問:“吃了什么沒有?”襲人道:“老太太給的一碗湯,喝了兩口,只嚷干喝,要吃酸梅湯。我想著酸梅是個收斂的東西,才剛捱了打,又不許叫喊,自然急的那熱毒熱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這個去激在心里,再弄出大病來,可怎么樣呢。因此我勸了半天才沒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鹵子和了吃,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王夫人道:“噯喲,你不該早來和我說。前兒有人送了兩瓶子香露來,原要給他點子的,我怕他胡糟踏了,就沒給。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絮煩,把這個拿兩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兒,就香的了不得呢。”說著就喚彩云來,“把前兒的那幾瓶香露拿了來。”襲人道:“只拿兩瓶來罷,多了也白糟踏。等不夠再要,再來取也是一樣。”彩云聽說,去了半日,果然拿了兩瓶來,付與襲人。襲人看時,只見兩個玻璃小瓶,卻有三寸大小,上面螺絲銀蓋,鵝黃箋上寫著“木樨清露”,那一個寫著“玫瑰清露”襲人笑道:“好金貴東西!這么個小瓶子,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進上的,你沒看見鵝黃箋子?你好生替他收著,別糟踏了。”
襲人答應著,方要走時,王夫人又叫:“站著,我想起一句話來問你。”襲人忙又回來。王夫人見房內無人,便問道:“我恍惚聽見寶玉今兒捱打,是環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么話。你可聽見這個了?你要聽見,告訴我聽聽,我也不吵出來教人知道是你說的。”襲人道:“我倒沒聽見這話,為二爺霸占著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要,為這個打的。”王夫人搖頭說道:“也為這個,還有別的原故。”襲人道:“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了。我今兒在太太跟前大膽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論理……”說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說。”襲人笑道:“太太別生氣,我就說了。”王夫人道:“我有什么生氣的,你只管說來。”襲人道:“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兩頓。若老爺再不管,將來不知做出什么事來呢。”王夫人一聞此言,便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由不得趕著襲人叫了一聲“我的兒,虧了你也明白,這話和我的心一樣。我何曾不知道管兒子,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么樣管他,難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兒子了?只是有個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經快五十歲的人,通共剩了他一個,他又長的單弱,況且老太太寶貝似的,若管緊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或是老太太氣壞了,那時上下不安,豈不倒壞了。所以就縱壞了他。我常常掰著口兒勸一陣,說一陣,氣的罵一陣,哭一陣,彼時他好,過后兒還是不相干,端的吃了虧才罷了。若打壞了,將來我靠誰呢!”說著,由不得滾下淚來。
襲人見王夫人這般悲感,自己也不覺傷了心,陪著落淚。又道:“二爺是太太養的,豈不心疼。便是我們做下人的伏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這樣起來,連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的倒不好了。今兒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記掛著一件事,每要來回太太,討太太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且連葬身之地都沒了。”王夫人聽了這話內有因,忙問道:“我的兒,你有話只管說。近來我因聽見眾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說你不過是在寶玉身上留心,或是諸人跟前和氣,這些小意思好,所以將你和老姨娘一體行事。誰知你方才和我說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頭一樣。你有什么只管說什么,只別教別人知道就是了。”襲人道:“我也沒什么別的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么變個法兒,以后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王夫人聽了,吃一大驚,忙拉了襲人的手問道:“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襲人連忙回道:“太太別多心,并沒有這話。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如今二爺也大了,里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像。一家子的事,俗語說的‘沒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無頭腦的人,多半因為無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見,當作有心事,反說壞了。只是預先不防著,斷然不好。二爺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隊里鬧,倘或不防,前后錯了一點半點,不論真假,人多口雜,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諱,心順了,說的比菩薩還好,心不順,就貶的連畜牲不如。二爺將來倘或有人說好,不過大家直過沒事,若要叫人說出一個不好字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罪有萬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二則太太也難見老爺。俗語又說‘君子防不然’,不如這會子防避的為是。太太事情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則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來我為這事日夜懸心,又不好說與人,惟有燈知道罷了。”王夫人聽了這話,如雷轟電掣的一般,正觸了金釧兒之事,心內越發感愛襲人不盡,忙笑道:“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的這樣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里,只是這幾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兒這一番話提醒了我。難為你成全我娘兒兩個聲名體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好。罷了,你且去罷,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今既說了這樣的話,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負你。”
襲人連連答應著去了。回來正值寶玉睡醒,襲人回明香露之事。寶玉喜不自禁,即令調來嘗試,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記掛著黛玉,滿心里要打發人去,只是怕襲人,便設一法,先使襲人往寶釵那里去借書。
襲人去了,寶玉便命晴雯來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他做什么呢。他要問我,只說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說句話兒,也像一件事。”寶玉道:“沒有什么可說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東西,或是取件東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訕呢?”寶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兩條手帕子撂與晴雯,笑道:“也罷,就說我叫你送這個給他去了。”晴雯道:“這又奇了。他要這半新不舊的兩條手帕子?他又要惱了,說你打趣他。”寶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晴雯聽了,只得拿了帕子往瀟湘館來。只見春纖正在欄桿上晾手帕子,見他進來,忙擺手兒,說:“睡下了。”晴雯走進來,滿屋<鬼成>黑。并未點燈。黛玉已睡在床上,問是誰。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爺送手帕子來給姑娘。”黛玉聽了,心中發悶:“做什么送手帕子來給我?”因問:“這帕子是誰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著送別人去罷,我這會子不用這個。”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舊的。”林黛玉聽見,越發悶住,著實細心搜求,思忖一時,方大悟過來,連忙說:“放下,去罷。”晴雯聽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盤算,不解何意。
這里林黛玉體貼出手帕子的意思來,不覺神魂馳蕩:寶玉這番苦心,能領會我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兩塊舊帕子來,若不是領我深意,單看了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傳遞與我,又可懼,我自己每每好哭,想來也無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余意綿纏,令掌燈,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筆,便向那兩塊舊帕子上走筆寫道: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卻為誰?
尺幅鮫鮹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閑。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林黛玉還要往下寫時,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臺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一時方上床睡去,猶拿著那帕子思索,不在話下。
卻說襲人來見寶釵,誰知寶釵不在園內,往他母親那里去了,襲人便空手回來。等至二更,寶釵方回來。原來寶釵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調唆了人來告寶玉的,誰知又聽襲人說出來,越發信了。究竟襲人是聽焙茗說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窺度,并未據實,竟認準是他說的。那薛蟠都因素日有這個名聲,其實這一次卻不是他干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難分。這日正從外頭吃了酒回來,見過母親,只見寶釵在這里,說了幾句閑話,因問:“聽見寶兄弟吃了虧,是為什么?”薛姨媽正為這個不自在,見他問時,便咬著牙道:“不知好歹的東西,都是你鬧的,你還有臉來問!”薛蟠見說,便怔了,忙問道:“我何嘗鬧什么?”薛姨媽道:“你還裝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說的,還賴呢。”薛蟠道:“人人說我殺了人,也就信了罷?”薛姨媽道:“連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說的,難道他也賴你不成?”寶釵忙勸道:“媽和哥哥且別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個青紅皂白了。”因向薛蟠道:“是你說的也罷,不是你說的也罷,事情也過去了,不必較證,倒把小事兒弄大了。我只勸你從此以后在外頭少去胡鬧,少管別人的事。天天一處大家胡逛,你是個不防頭的人,過后兒沒事就罷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不用說別人,我就先疑惑。”薛蟠本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見不得這樣藏頭露尾的事,又見寶釵勸他不要逛去,他母親又說他犯舌,寶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的亂跳,賭身發誓的分辯。又罵眾人:“誰這樣贓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罷!分明是為打了寶玉,沒的獻勤兒,拿我來作幌子。難道寶玉是天王?他父親打他一頓,一家子定要鬧幾天。那一回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兩下子,過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說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罵了一頓。今兒越發拉下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進去把寶玉打死了,我替他償了命,大家干凈。”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門閂來就跑。慌的薛姨媽一把抓住,罵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誰去?你先打我來!”薛蟠急的眼似銅鈴一般,嚷道:“何苦來!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賴我。將來寶玉活一日,我擔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凈。”寶釵忙也上前勸道:“你忍耐些兒罷。媽急的這個樣兒,你不說來勸媽,你還反鬧的這樣。別說是媽,便是旁人來勸你,也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勸上來了。”薛蟠道:“這會子又說這話。都是你說的!”寶釵道:“你只怨我說,再不怨你顧前不顧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會怨我顧前不顧后,你怎么不怨寶玉外頭招風惹草的那個樣子!別說多的,只拿前兒琪官的事比給你們聽:那琪官,我們見過十來次的,我并未和他說一句親熱話,怎么前兒他見了,連姓名還不知道,就把汗巾兒給他了?難道這也是我說的不成?”薛姨媽和寶釵急的說道:“還提這個!可不是為這個打他呢。可見是你說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氣死人了!賴我說的我不惱,我只為一個寶玉鬧的這樣天翻地覆的。”寶釵道:“誰鬧了?你先持刀動杖的鬧起來,倒說別人鬧。”薛蟠見寶釵說的話句句有理,難以駁正,比母親的話反難回答,因此便要設法拿話堵回他去,就無人敢攔自己的話了,也因正在氣頭上,未曾想話之輕重,便說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鬧,我早知道你的心了。從先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著他。”話未說了,把個寶釵氣怔了,拉著薛姨媽哭道:“媽媽你聽,哥哥說的是什么話!”薛蟠見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賭氣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
這里薛姨媽氣的亂戰,一面又勸寶釵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說話沒道理,明兒我叫他給你陪不是。”寶釵滿心委屈氣忿,待要怎樣,又怕他母親不安,少不得含淚別了母親,各自回來,到房里整哭了一夜。次日早起來,也無心梳洗,胡亂整理整理,便出來瞧母親。可巧遇見林黛玉獨立在花陰之下,問他那里去。薛寶釵因說“家去”,口里說著,便只管走。黛玉見他無精打采的去了,又見眼上有哭泣之狀,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也醫不好棒瘡。”不知寶釵如何答對,且聽下回分解。
正說著,只聽丫鬟們說:“寶姑娘來了。”襲人聽見,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紗被替寶玉蓋了。只見寶釵手里托著一丸藥走進來,向襲人說道:“晚上把這藥用酒研開,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可以就好了。”說畢,遞與襲人,又問道:“這會子可好些?”寶玉一面道謝說:“好了。”又讓坐。寶釵見他睜開眼說話,不像先時,心中也寬慰了好些,便點頭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里也疼。”剛說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的就紅了臉,低下頭來。寶玉聽得這話如此親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見他又咽住不往下說,紅了臉,低下頭只管弄衣帶,那一種嬌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覺心中大暢,將疼痛早丟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過挨了幾下打,他們一個個就有這些憐惜悲感之態露出,令人可玩可觀,可憐可敬。假若我一時竟遭殃橫死,他們還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們這樣,我便一時死了,得他們如此,一生事業縱然盡付東流,亦無足嘆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謂糊涂鬼祟矣。”想著,只聽寶釵問襲人道:“怎么好好的動了氣,就打起來了?”襲人便把焙茗的
話說了出來。寶玉原來還不知道賈環的話,見襲人說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寶釵沉心,忙又止住襲人道:“薛大哥哥從來不這樣的,你們不可混猜度。”寶釵聽說,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話相攔襲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這個形像,疼還顧不過來,還是這樣細心,怕得罪了人,可見在我們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這樣用心,何不在外頭大事上作工夫,老爺也喜歡了,也不能吃這樣虧。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攔襲人的話,難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縱欲,毫無防范的那種心性。當日為一個秦鐘,還鬧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想畢,因笑道:“你們也不必怨這個,怨那個。據我想,到底寶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來往,老爺才生氣。就是我哥哥說話不防頭,一時說出寶兄弟來,也不是有心調唆:一則也是本來的實話,二則他原不理論這些防嫌小事。襲姑娘從小兒只見寶兄弟這么樣細心的人,你何嘗見過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說什么的人。”襲人因說出薛蟠來,見寶玉攔他的話,早已明白自己說造次了,恐寶釵沒意思,聽寶釵如此說,更覺羞愧無言。寶玉又聽寶釵這番話,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覺比先暢快了。方欲說話時,只見寶釵起身說道:“明兒再來看你,你好生養著罷。方才我拿了藥來交給襲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說著便走出門去。襲人趕著送出院外,說:“姑娘倒費心了。改日寶二爺好了,親自來謝。”寶釵回頭笑道:“有什么謝處。你只勸他好生靜養,別胡思亂想的就好了。不必驚動老太太,太太眾人,倘或吹到老爺耳朵里,雖然彼時不怎么樣,將來對景,終是要吃虧的。”說著,一面去了。
襲人抽身回來,心內著實感激寶釵。進來見寶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樣,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櫛沐。寶玉默默的躺在床上,無奈臀上作痛,如針挑刀挖一般,更又熱如火炙,略展轉時,禁不住“噯喲”之聲。那時天色將晚,因見襲人去了,卻有兩三個丫鬟伺候,此時并無呼喚之事,因說道:“你們且去梳洗,等我叫時再來。”眾人聽了,也都退出。
這里寶玉昏昏默默,只見蔣玉菡走了進來,訴說忠順府拿他之事,又見金釧兒進來哭說為他投井之情。寶玉半夢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覺有人推他,恍恍忽忽聽得有人悲戚之聲。寶玉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不是別人,卻是林黛玉。寶玉猶恐是夢,忙又將身子欠起來,向臉上細細一認,只見兩個眼睛腫的桃兒一般,滿面淚光,不是黛玉,卻是那個?寶玉還欲看時,怎奈下半截疼痛難忍,支持不住,便“噯喲”一聲,仍就倒下,嘆了一聲,說道:“你又做什么跑來!雖說太陽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氣未散,走兩趟又要受了暑。我雖然捱了打,并不覺疼痛。我這個樣兒,只裝出來哄他們,好在外頭布散與老爺聽,其實是假的。你不可認真。”此時林黛玉雖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這等無聲之泣,氣噎喉堵,更覺得利害。聽了寶玉這番話,心中雖然有萬句言語,只是不能說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說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寶玉聽說,便長嘆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一句話未了,只見院外人說:“二奶奶來了。”林黛玉便知是鳳姐來了,連忙立起身說道:“我從后院子去罷,回來再來。”寶玉一把拉住道:“這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來。”林黛玉急的跺腳,悄悄的說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該他取笑開心呢。”寶玉聽說趕忙的放手。黛玉三步兩步轉過床后,出后院而去。鳳姐從前頭已進來了,問寶玉:“可好些了?想什么吃,叫人往我那里取去。”接著,薛姨媽又來了。一時賈母又打發了人來。
至掌燈時分,寶玉只喝了兩口湯,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接著,周瑞媳婦,吳新登媳婦,鄭好時媳婦這幾個有年紀常往來的,聽見寶玉捱了打,也都進來。襲人忙迎出來,悄悄的笑道:“嬸嬸們來遲了一步,二爺才睡著了。”說著,一面帶他們到那邊房里坐了,倒茶與他們吃。那幾個媳婦子都悄悄的坐了一回,向襲人說:“等二爺醒了,你替我們說罷。”
襲人答應了,送他們出去。剛要回來,只見王夫人使個婆子來,口稱“太太叫一個跟二爺的人呢。”襲人見說,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的告訴晴雯、麝月、檀云、秋紋等說:“太太叫人,你們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來。”說畢,同那婆子一徑出了園子,來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涼榻上搖著芭蕉扇子,見他來了,說:“不管叫個誰來也罷了。你又丟下他來了,誰伏侍他呢?”襲人見說,連忙陪笑回道:“二爺才睡安穩了,那四五個丫頭如今也好了,會伏侍二爺了,太太請放心。恐怕太太有什么話吩咐,打發他們來,一時聽不明白,倒耽誤了。”王夫人道:“也沒甚話,白問問他這會子疼的怎么樣。”襲人道:“寶姑娘送去的藥,我給二爺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的躺不穩,這會子都睡沉了,可見好些了。”王夫人又問:“吃了什么沒有?”襲人道:“老太太給的一碗湯,喝了兩口,只嚷干喝,要吃酸梅湯。我想著酸梅是個收斂的東西,才剛捱了打,又不許叫喊,自然急的那熱毒熱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這個去激在心里,再弄出大病來,可怎么樣呢。因此我勸了半天才沒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鹵子和了吃,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王夫人道:“噯喲,你不該早來和我說。前兒有人送了兩瓶子香露來,原要給他點子的,我怕他胡糟踏了,就沒給。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絮煩,把這個拿兩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兒,就香的了不得呢。”說著就喚彩云來,“把前兒的那幾瓶香露拿了來。”襲人道:“只拿兩瓶來罷,多了也白糟踏。等不夠再要,再來取也是一樣。”彩云聽說,去了半日,果然拿了兩瓶來,付與襲人。襲人看時,只見兩個玻璃小瓶,卻有三寸大小,上面螺絲銀蓋,鵝黃箋上寫著“木樨清露”,那一個寫著“玫瑰清露”襲人笑道:“好金貴東西!這么個小瓶子,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進上的,你沒看見鵝黃箋子?你好生替他收著,別糟踏了。”
襲人答應著,方要走時,王夫人又叫:“站著,我想起一句話來問你。”襲人忙又回來。王夫人見房內無人,便問道:“我恍惚聽見寶玉今兒捱打,是環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么話。你可聽見這個了?你要聽見,告訴我聽聽,我也不吵出來教人知道是你說的。”襲人道:“我倒沒聽見這話,為二爺霸占著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要,為這個打的。”王夫人搖頭說道:“也為這個,還有別的原故。”襲人道:“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了。我今兒在太太跟前大膽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論理……”說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說。”襲人笑道:“太太別生氣,我就說了。”王夫人道:“我有什么生氣的,你只管說來。”襲人道:“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兩頓。若老爺再不管,將來不知做出什么事來呢。”王夫人一聞此言,便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由不得趕著襲人叫了一聲“我的兒,虧了你也明白,這話和我的心一樣。我何曾不知道管兒子,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么樣管他,難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兒子了?只是有個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經快五十歲的人,通共剩了他一個,他又長的單弱,況且老太太寶貝似的,若管緊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或是老太太氣壞了,那時上下不安,豈不倒壞了。所以就縱壞了他。我常常掰著口兒勸一陣,說一陣,氣的罵一陣,哭一陣,彼時他好,過后兒還是不相干,端的吃了虧才罷了。若打壞了,將來我靠誰呢!”說著,由不得滾下淚來。
襲人見王夫人這般悲感,自己也不覺傷了心,陪著落淚。又道:“二爺是太太養的,豈不心疼。便是我們做下人的伏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這樣起來,連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的倒不好了。今兒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記掛著一件事,每要來回太太,討太太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且連葬身之地都沒了。”王夫人聽了這話內有因,忙問道:“我的兒,你有話只管說。近來我因聽見眾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說你不過是在寶玉身上留心,或是諸人跟前和氣,這些小意思好,所以將你和老姨娘一體行事。誰知你方才和我說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頭一樣。你有什么只管說什么,只別教別人知道就是了。”襲人道:“我也沒什么別的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么變個法兒,以后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王夫人聽了,吃一大驚,忙拉了襲人的手問道:“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襲人連忙回道:“太太別多心,并沒有這話。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如今二爺也大了,里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像。一家子的事,俗語說的‘沒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無頭腦的人,多半因為無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見,當作有心事,反說壞了。只是預先不防著,斷然不好。二爺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隊里鬧,倘或不防,前后錯了一點半點,不論真假,人多口雜,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諱,心順了,說的比菩薩還好,心不順,就貶的連畜牲不如。二爺將來倘或有人說好,不過大家直過沒事,若要叫人說出一個不好字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罪有萬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二則太太也難見老爺。俗語又說‘君子防不然’,不如這會子防避的為是。太太事情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則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來我為這事日夜懸心,又不好說與人,惟有燈知道罷了。”王夫人聽了這話,如雷轟電掣的一般,正觸了金釧兒之事,心內越發感愛襲人不盡,忙笑道:“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的這樣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里,只是這幾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兒這一番話提醒了我。難為你成全我娘兒兩個聲名體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好。罷了,你且去罷,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今既說了這樣的話,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負你。”
襲人連連答應著去了。回來正值寶玉睡醒,襲人回明香露之事。寶玉喜不自禁,即令調來嘗試,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記掛著黛玉,滿心里要打發人去,只是怕襲人,便設一法,先使襲人往寶釵那里去借書。
襲人去了,寶玉便命晴雯來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他做什么呢。他要問我,只說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說句話兒,也像一件事。”寶玉道:“沒有什么可說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東西,或是取件東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訕呢?”寶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兩條手帕子撂與晴雯,笑道:“也罷,就說我叫你送這個給他去了。”晴雯道:“這又奇了。他要這半新不舊的兩條手帕子?他又要惱了,說你打趣他。”寶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晴雯聽了,只得拿了帕子往瀟湘館來。只見春纖正在欄桿上晾手帕子,見他進來,忙擺手兒,說:“睡下了。”晴雯走進來,滿屋<鬼成>黑。并未點燈。黛玉已睡在床上,問是誰。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爺送手帕子來給姑娘。”黛玉聽了,心中發悶:“做什么送手帕子來給我?”因問:“這帕子是誰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著送別人去罷,我這會子不用這個。”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舊的。”林黛玉聽見,越發悶住,著實細心搜求,思忖一時,方大悟過來,連忙說:“放下,去罷。”晴雯聽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盤算,不解何意。
這里林黛玉體貼出手帕子的意思來,不覺神魂馳蕩:寶玉這番苦心,能領會我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兩塊舊帕子來,若不是領我深意,單看了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傳遞與我,又可懼,我自己每每好哭,想來也無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余意綿纏,令掌燈,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筆,便向那兩塊舊帕子上走筆寫道: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卻為誰?
尺幅鮫鮹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閑。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林黛玉還要往下寫時,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臺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一時方上床睡去,猶拿著那帕子思索,不在話下。
卻說襲人來見寶釵,誰知寶釵不在園內,往他母親那里去了,襲人便空手回來。等至二更,寶釵方回來。原來寶釵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調唆了人來告寶玉的,誰知又聽襲人說出來,越發信了。究竟襲人是聽焙茗說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窺度,并未據實,竟認準是他說的。那薛蟠都因素日有這個名聲,其實這一次卻不是他干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難分。這日正從外頭吃了酒回來,見過母親,只見寶釵在這里,說了幾句閑話,因問:“聽見寶兄弟吃了虧,是為什么?”薛姨媽正為這個不自在,見他問時,便咬著牙道:“不知好歹的東西,都是你鬧的,你還有臉來問!”薛蟠見說,便怔了,忙問道:“我何嘗鬧什么?”薛姨媽道:“你還裝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說的,還賴呢。”薛蟠道:“人人說我殺了人,也就信了罷?”薛姨媽道:“連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說的,難道他也賴你不成?”寶釵忙勸道:“媽和哥哥且別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個青紅皂白了。”因向薛蟠道:“是你說的也罷,不是你說的也罷,事情也過去了,不必較證,倒把小事兒弄大了。我只勸你從此以后在外頭少去胡鬧,少管別人的事。天天一處大家胡逛,你是個不防頭的人,過后兒沒事就罷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不用說別人,我就先疑惑。”薛蟠本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見不得這樣藏頭露尾的事,又見寶釵勸他不要逛去,他母親又說他犯舌,寶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的亂跳,賭身發誓的分辯。又罵眾人:“誰這樣贓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罷!分明是為打了寶玉,沒的獻勤兒,拿我來作幌子。難道寶玉是天王?他父親打他一頓,一家子定要鬧幾天。那一回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兩下子,過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說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罵了一頓。今兒越發拉下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進去把寶玉打死了,我替他償了命,大家干凈。”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門閂來就跑。慌的薛姨媽一把抓住,罵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誰去?你先打我來!”薛蟠急的眼似銅鈴一般,嚷道:“何苦來!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賴我。將來寶玉活一日,我擔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凈。”寶釵忙也上前勸道:“你忍耐些兒罷。媽急的這個樣兒,你不說來勸媽,你還反鬧的這樣。別說是媽,便是旁人來勸你,也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勸上來了。”薛蟠道:“這會子又說這話。都是你說的!”寶釵道:“你只怨我說,再不怨你顧前不顧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會怨我顧前不顧后,你怎么不怨寶玉外頭招風惹草的那個樣子!別說多的,只拿前兒琪官的事比給你們聽:那琪官,我們見過十來次的,我并未和他說一句親熱話,怎么前兒他見了,連姓名還不知道,就把汗巾兒給他了?難道這也是我說的不成?”薛姨媽和寶釵急的說道:“還提這個!可不是為這個打他呢。可見是你說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氣死人了!賴我說的我不惱,我只為一個寶玉鬧的這樣天翻地覆的。”寶釵道:“誰鬧了?你先持刀動杖的鬧起來,倒說別人鬧。”薛蟠見寶釵說的話句句有理,難以駁正,比母親的話反難回答,因此便要設法拿話堵回他去,就無人敢攔自己的話了,也因正在氣頭上,未曾想話之輕重,便說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鬧,我早知道你的心了。從先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著他。”話未說了,把個寶釵氣怔了,拉著薛姨媽哭道:“媽媽你聽,哥哥說的是什么話!”薛蟠見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賭氣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
這里薛姨媽氣的亂戰,一面又勸寶釵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說話沒道理,明兒我叫他給你陪不是。”寶釵滿心委屈氣忿,待要怎樣,又怕他母親不安,少不得含淚別了母親,各自回來,到房里整哭了一夜。次日早起來,也無心梳洗,胡亂整理整理,便出來瞧母親。可巧遇見林黛玉獨立在花陰之下,問他那里去。薛寶釵因說“家去”,口里說著,便只管走。黛玉見他無精打采的去了,又見眼上有哭泣之狀,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也醫不好棒瘡。”不知寶釵如何答對,且聽下回分解。
網友關注
- 第九章 田鼠皇后
- 圣母的小酒杯
- 駝背的故事
- 第二章 武帝紀第二
- 麥穗的故事
- 第十八章 到南方去
- 女王祖白綠和糖飯桌子的故事
- 國王山努亞和他的一千零一夜
- 阿拉丁和神燈的故事
- 第十四章 程郭董劉蔣劉傳
- 終身不笑者的故事
- 第十二章 崔毛徐何邢鮑司馬傳
- 烏木馬的故事
- 第二一章 獅子成為獸國之王
- 第十五章 秘密被拆穿了
- 洗染匠和理發師的故事
- 第一章 武帝紀第一
- 第十七章 張樂于張徐傳
- 補鞋匠邁爾魯夫的故事
- 老漢倫克朗
- 第十四章 飛猴
- 第十三章 救助
- 錢商和匪徒的故事
- 懶漢克遼尼和銅城的故事
- 第十章 守衛城門的人
- 漁夫和雄人魚的故事
- 第二十四章 韓崔高孫王傳
- 朱特和兩個哥哥的故事
- 第一章 旋風來了
- 瞎眼僧人的故事
- 第六章 董二袁劉傳第六
- 三根綠枝
- 第二十章 美麗的瓷器城
- 航海家辛巴達的故事
- 第十八章 二李臧文呂許典二龐閻傳
- 阿卜杜拉法茲里和兩個哥哥的故事
- 第二十五章 辛毗楊阜高堂隆傳
- 睡著的國王的故事
- 第二四章 再回到家里來
- 第十五章 劉司馬梁張溫賈傳
- 蠢漢、驢子與騙子的故事
- 第五章 救出了鐵皮人
- 第十一章 神奇的翡翠城
- 第九章 后諸夏侯曹傳
- 第十九章 任城陳蕭王傳
- 墳
- 第十章 荀彧攸賈詡傳
- 第三章 救出了稻草人
- 漁翁、魔鬼和四色魚的故事
- 第二十章 武文世王公傳
- 第七章 呂布(張邈)臧洪傳第七
- 第四章 穿過森林去的路
- 第十七章 輕氣球怎樣飛走的
- 撒謊者貝浩圖的故事
- 麥侖·沙邁追求漂亮女人的故事
- 第七章 驚險的旅程
- 巴士拉銀匠哈桑的故事
- 第二三章 甘林達滿足了多蘿茜的愿望
- 第十二章 找尋惡女巫
- 第六章 一只膽小的獅子
- 上帝的食物
- 第八章 送命的罌粟花田
- 第四章 三少帝紀第四
- 第十九章 會捉人的樹
- 第十六章 任蘇杜鄭倉傳
- 海姑娘和她兒子的故事
- 第十三章 鐘繇華歆王朗傳
- 智者盲老人的故事
- 第十一章 袁張涼國田王邴管傳
- 第二十三章 和常楊杜趙裴傳
- 第三章 武帝紀第三
-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的故事
- 哈·曼丁的故事
- 第二十一章 王衛二劉傅傳
- 第二十二章 桓二陳徐衛盧傳
- 第五章 后妃傳第五
- 第十六章 大騙子的魔術
- 第八章 二公孫陶四張傳第八
- 第二二章 桂特林的國家
- 太子阿特士和公主哈婭圖芙絲之夢的故事
- 第二章 會見芒奇金人
精品推薦
- 甘南州05月30日天氣:陣雨轉中雨,風向:東北風,風力:<3級,氣溫:18/7℃
- 冷湖05月30日天氣:小雨轉中雨,風向:東風,風力:<3級,氣溫:26/11℃
- 民豐縣05月30日天氣:陰,風向:東北風,風力:3-4級轉<3級,氣溫:26/14℃
- 察布查爾縣05月30日天氣:晴,風向:無持續風向,風力:<3級,氣溫:28/13℃
- 大豐市05月30日天氣:陰,風向:東北風,風力:<3級,氣溫:23/19℃
- 柯坪縣05月30日天氣:陰,風向:無持續風向,風力:<3級,氣溫:28/13℃
- 陽城縣05月30日天氣:多云,風向:西南風,風力:<3級,氣溫:24/16℃
- 西吉縣05月30日天氣:晴轉小雨,風向:無持續風向,風力:<3級轉3-4級,氣溫:22/10℃
- 烏魯木齊市05月30日天氣:晴轉多云,風向:無持續風向,風力:<3級,氣溫:20/10℃
- 貴南縣05月30日天氣:小雨轉中雨,風向:東北風,風力:<3級,氣溫:21/5℃
分類導航
《紅樓夢》通行本全部章節
-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 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家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 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 第二回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 第十二回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 第二十二回 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制燈迷賈政悲讖語
- 第三回 賈雨村夤緣復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 第二十三回 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艷曲警芳心
-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 第二十四回 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
- 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
- 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
- 第二十五回 魘魔法姊弟逢五鬼 紅樓夢通靈遇雙真
- 第十六回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
-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云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 第二十六回 蜂腰橋設言傳心事 瀟湘館春困發幽情
- 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 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鐘
-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埋香冢飛燕泣殘紅
- 第十八回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 第八回 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 第二十八回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
-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 第九回 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
-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癡情女情重愈斟情
- 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 第三十回 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齡官劃薔癡及局外
-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
- 第四十一回 櫳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紅院劫遇母蝗蟲
-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編懷古詩 胡庸醫亂用虎狼藥
- 第三十二回 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
- 第四十二回 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余香
- 第五十二回 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 第三十三回 手足耽耽小動唇舌 不肖種種大承笞撻
- 第四十三回 閑取樂偶攢金慶壽 不了情暫撮土為香
- 第五十三回 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
- 第四十四回 變生不測鳳姐潑醋 喜出望外平兒理妝
-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陳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彩斑衣
- 第三十五回 白玉釧親嘗蓮葉羹 黃金鶯巧結梅花絡
- 第四十五回 金蘭契互剖金蘭語 風雨夕悶制風雨詞
- 第五十五回 辱親女愚妾爭閑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
- 第三十六回 繡鴛鴦夢兆絳蕓軒 識分定情悟梨香院
- 第四十六回 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
- 第三十七回 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苑夜擬菊花題
-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鄉
- 第五十七回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
- 第三十八回 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 第四十八回 情人情誤思游藝慕 雅女雅集苦吟詩
- 第五十八回 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茜紗窗真情揆癡理
- 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開合 情哥哥偏尋根究底
-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 第五十九回 柳葉渚邊嗔鶯咤燕 絳云軒里召將飛符
- 第四十回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
- 第五十回 蘆雪庵爭聯即景詩 暖香塢雅制春燈謎
-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薔薇硝 玫瑰露引來茯苓霜
-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寶玉瞞贓 判冤決獄平兒行權
- 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鴛鴦女無意遇鴛鴦
- 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釣游魚 奉嚴詞兩番入家塾
-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藥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 第七十二回 王熙鳳恃強羞說病 來旺婦倚勢霸成親
- 第八十二回 老學究講義警頑心 病瀟湘癡魂驚惡夢
- 第六十三回 壽怡紅群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艷理親喪
- 第七十三回 癡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累金鳳
- 第八十三回 省宮闈賈元妃染恙 鬧閨閫薛寶釵吞聲
-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題五美吟 浪蕩子情遺九龍珮
- 第七十四回 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矢孤介杜絕寧國府
- 第六十五回 賈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 第八十四回 試文字寶玉始提親 探驚風賈環重結怨
- 第七十五回 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
-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恥情歸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門
- 第八十五回 賈存周報升郎中任 薛文起復惹放流刑
-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
- 第六十七回 見土儀顰卿思故里 聞秘事鳳姐訊家童
- 第八十六回 受私賄老官翻案牘 寄閑情淑女解琴書
- 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月
- 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賺入大觀園 酸鳳姐大鬧寧國府
- 第八十七回 感深秋撫琴悲往事 坐禪寂走火入邪魔
- 第七十八回 老學士閑征姽婳詞 癡公子杜撰芙蓉誄
-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劍殺人 覺大限吞生金自逝
- 第八十八回 博庭歡寶玉贊孤兒 正家法賈珍鞭悍仆
- 第七十九回 薛文龍悔娶河東獅 賈迎春誤嫁中山狼
-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詞
- 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詞 蛇影杯弓顰卿絕粒
- 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貪夫棒 王道士胡謅妒婦方
- 第九十回 失綿衣貧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驚叵測
- 第九十一回 縱淫心寶蟾工設計 布疑陣寶玉妄談禪
- 第一百一回 大觀園月夜感幽魂 散花寺神簽驚異兆
- 第一百十一回 鴛鴦女殉主登太虛 狗彘奴欺天招伙盜
- 第九十二回 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
- 第一百二回 寧國府骨肉病災祲 大觀園符水驅妖孽
- 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尼遭大劫 死讎仇趙妾赴冥曹
-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賈家門 水月庵掀翻風月案
- 第一百三回 施毒計金桂自焚身 昧真禪雨村空遇舊
- 第一百十三回 懺宿冤鳳姐托村嫗 釋舊憾情婢感癡郎
- 第九十四回 宴海棠賈母賞花妖 失寶玉通靈知奇禍
- 第一百四回 醉金剛小鰍生大浪 癡公子余痛觸前情
- 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鳳歷幻返金陵 甄應嘉蒙恩還玉闕
- 第九十五回 因訛成實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寶玉瘋顛
- 第一百五回 錦衣軍查抄寧國府 驄馬使彈劾平安州
- 第一百十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證同類寶玉失相知
- 第九十六回 瞞消息鳳姐設奇謀 泄機關顰兒迷本性
- 第一百六回 王熙鳳致禍抱羞慚 賈太君禱天消禍患
- 第一百十六回 得通靈幻境悟仙緣 送慈柩故鄉全孝道
-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斷癡情 薛寶釵出閨成大禮
- 第一百七回 散余資賈母明大義 復世職政老沐天恩
- 第一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雙護玉 欣聚黨惡子獨承家
- 第九十八回 苦絳珠魂歸離恨天 病神瑛淚灑相思地
- 第一百八回 強歡笑蘅蕪慶生辰 死纏綿瀟湘聞鬼哭
- 第一百十八回 記微嫌舅兄欺弱女 驚謎語妻妾諫癡人
- 第九十九回 守官箴惡奴同破例 閱邸報老舅自擔驚
- 第一百九回 候芳魂五兒承錯愛 還孽債迎女返真元
- 第一百十九回 中鄉魁寶玉卻塵緣 沐皇恩賈家延世澤
- 第一百回 破好事香菱結深恨 悲遠嫁寶玉感離情
- 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壽終歸地府 王鳳姐力詘失人心
- 第一百二十回 甄士隱詳說太虛情 賈雨村歸結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