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村莊各家院子里還留有三一節的痕跡:撒在地上的干香薄荷,踏碎了的干樹葉末子,以及砍來插在大門口和臺階旁的、樹皮已經干裂、葉子枯黃的橡樹和白蠟樹枝。
從三一節那天起,就開始割草了。一大清早,婦女過節穿的裙子、鮮艷的繡花圍裙、五顏六色的花頭巾,像鮮花一樣撒遍了草場。全村的人都出來割草了。割草的男人和耙草的女人都打扮得像過年一樣。這是自古以來的風俗。從頓河邊直到遠方的赤楊林,被蹂躪的草地在鐮刀下波動、呻吟。
麥列霍夫家的人起晚了。他們出發去割草的時候,幾乎半個村子的人已經都在草地上了。
“早覺睡得太久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一些汗流滿面的割草人叫嚷說。
“這不能怪我,都賴老娘兒們!”老頭子笑著用生皮鞭趕著牛。
“你們好,鄉親,晚啦,老兄,晚啦……”一個高個子的戴草帽的哥薩克在道旁磨著鐮刀,搖晃著腦袋說。
“難道草會干啦嗎?”
“你快走吧,還來得及,不然可就要干啦。你那段草在什么地方?”
“在紅石崖旁。”
“快趕你的牲口吧,否則你今天就走不到啦。”
阿克西妮亞坐在車后頭,用頭巾把臉全都裹了起來,遮著陽光。她給眼睛留了一條窄縫,從這條縫里冷漠、嚴肅地望著坐在對面的葛利高里。達麗亞也裹著臉,穿著新衣服,把兩條腿垂在車沿外頭,用那布滿青筋的大長奶子喂懷里快要睡著的孩子。杜妮亞什卡坐在車轅橫木上,身子不停地顛動著,用幸福的目光打量著草地和路上遇見的人。她那歡快的、太陽曬黑的、鼻梁兩邊長滿雀斑的臉上,好像是在說:“因為今天的天氣這么好,萬里無云的藍天也顯得這么歡快。舒暢,所以我也很歡快、舒暢;而且我的心里也同樣是一片藍色的安逸和純真,我很快活,此外我什么都不需要啦。”潘苦菜·普羅珂菲耶維奇把厚棉布上衣的袖子拽到手掌上,擦了擦從帽檐下面流出的汗。他那緊裹在上衣里的彎曲的脊背上顯出了很多濕漉漉的汗斑。太陽透過灰白色的云片,把煙霧朦朧的、扇形的折射光線灑在遠方頓河沿岸的銀色山峰上、草原上,灑在河邊草場和村莊上。
天氣變得炎熱起來。被風吹散的云片懶洋洋地爬著,連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在路上拉車的牛都追不上。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自己也在費力地擎著鞭子,搖晃著,好像是在猶豫,要不要向瘦削的牛胯骨上打去。看來,牛也很理解他的猶豫心清,所以并不加快腳步,仍舊搖晃著尾巴,慢騰騰地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分趾的蹄子。一只金灰色的、黃澄澄的牛虹在牛身上盤旋。
村邊場院附近的一片已經割完的草地上閃著蒼綠色的斑點;那些還沒有割草的地方,微風吹得閃著黑光、像綠緞子似的青草沙沙作響。
“這就是咱們分的地段。”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鞭子指了一下說。
“咱們從樹林子那邊下手嗎?”葛利高里問道。
“也可以從這頭開始嘛。我已經用鐵鍬在這兒鏟了個記號。”
葛利高里卸下疲憊不堪的牛。老頭子閃動著耳環,去尋找記號——在地邊上鏟個三角小坑。
“拿鐮刀來!”他立刻就揮手喊叫起來。
葛利高里踏著草走了過去。在他身后的草地上,從車停的地方起,留下了一條波動的痕跡。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朝著遠處教堂鐘樓的白色尖頂畫了個十字,拿起了鐮刀。他的鷹鉤鼻子油亮閃光,好像是剛油漆過似的,干癟下去的黑腮幫子上流著虛汗;微微一笑,烏黑的大胡子里立即就露出了滿口數不清的、細密的白牙齒。他揮起了鐮刀,布滿皺紋的脖子不斷往右邊扭著。割下的草沙沙地響著,倒在他腳下,形成了一個半徑足有一沙繩的半圓形。
葛利高里跟在他后面走著,半閉著眼睛,揮鐮割草。女人的圍裙彩虹似的在前面閃動,但是他的眼睛尋覓的卻是那條繡著花邊的白圍裙;他時而回頭看著阿克西妮亞,接著又揮動著鐮刀追上父親的腳步。
他總在想著阿克西妮亞;半閉著眼睛,心里在親吻著她,對她說著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跑到舌尖上來的熱情、溫柔的話,后來就拋開這些思緒,數著數,向前邁著腳步——一,二,三;往事的片斷又在記憶里悄悄地浮出:“我們坐在濕漉漉的干草垛下面……昆蟲在水溝里吱吱地叫……月亮高掛在河邊草場上……稀疏的水珠從灌木上滴到水洼里他是這樣——一,二,三,……真好,啊,太好啦!……”
從停車的地方傳來一陣笑語聲。葛利高里回頭一看:阿克西妮亞正俯下身去,不知道對躺在車下的達麗亞說些什么,達麗亞揮舞起雙臂,兩人又笑起來。杜妮亞什卡坐在車轅上,細聲細氣地在唱歌。
“割到那個小灌木叢邊兒,我得把鐮刀磨磨,”葛利高里想道,突然感到,鐮刀好像砍著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他低頭一看:一只小野鴨吱吱地叫著,從腳下鉆出來,一瘸一拐地又鉆進草里。在野鴨窩的小坑旁邊躺著另一只已經被鐮刀砍成了兩半的小野鴨,剩下的小鴨都嗽嗽叫著,在草地上四散逃命去了。葛利高里把砍成兩半的小野鴨放在手掌上。出殼才幾天,滿身黃褐色絨毛的小野鴨還熱乎乎的。張開的小扁嘴上,有粉紅色的血泡,小玻璃珠似的眼睛狡檜地瞇縫著,還帶熱氣的小爪子在輕輕地哆嗦。
葛利高里突然非常憐憫地看著自己手掌上的小死肉團。
“你撿到什么東西啦,葛利順卡?……”
杜妮亞什卡順著一鋪鋪割倒的草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兩條小辮子在她胸前晃來晃去。葛利高里皺著眉,扔掉小野鴨,恨恨地揮起鐮刀。
大家急急忙忙地吃過午飯。豬油和哥薩克每餐都離不開的酸牛奶渣——從家里用口袋裝來的——這就是全份的午飯。
“不用回家去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吃午飯的時候說道。“把牛放到樹林子里去吃草,明天一早,太陽還沒把露水曬于以前,咱們也就割完啦。”
吃過午飯,女人們就開始把草摟成堆。割倒的草都打蔫、枯干了,散發著濃郁的、醉人的香氣。
停止割草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下來。阿克西妮亞摟完了剩下的幾鋪草,便到停車的地方去煮粥。她整天都在惡狠狠地嘲笑葛利高里,用憎惡的眼神望著他,好像是在報復不能忘懷的奇恥大辱似的。愁眉苦臉、不知道為什么無精打采的葛利高里把牛趕到頓河邊去飲。父親總在監視著他和阿克西妮亞。他不高興地打量著葛利高里說道:“去吃晚飯,然后就去看牛。當心,別讓牛跑到草地里去。帶上我的羊皮大衣。”
達麗亞把孩子放在大車下面,就和杜妮亞什卡一同到樹林子里去揀干樹枝。
一彎新月在草地上的夜空移動。飛蛾像一陣陣的暴風雪在火堆上空打旋兒。大家圍坐在火堆旁鋪的一塊粗布上吃晚飯。粥已經在被煙熏黑的軍用鍋里沸騰。達麗亞用襯裙下擺擦了擦勺子,朝葛利高里喊道:“來吃晚飯吧!”
葛利高里把上衣披在肩上,從黑暗里鉆出來,走到火堆旁邊坐下。
“你為什么臉色這樣陰沉?”達麗亞笑著問道。
“看來是要下雨啦,腰痛哩,”葛利高里想開開玩笑。
“他不愿意去看牛,真的,”杜妮亞什卡含笑坐在哥哥身邊,和他說起話來,但是不知怎的,談話總是很不投機。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沒命地喝著稀粥,牙齒咬得還沒有煮熟的米粒咯吧咯吧地響。阿克西妮亞只是低著頭吃飯,連眼睛也不抬,對達麗亞的玩笑話,只是勉強地笑笑。她臉上熱辣辣的,蒙上一層不安的紅暈。
葛利高里第一個站起身來,走到放牛的地方去。
“當心點兒,別讓牛踐踏別人家的草!”父親在他身后大聲喊,老頭子被稀粥嗆著了,咋咋地咳嗽了半天。
杜妮亞什卡鼓著腮幫子,抑制著別笑出聲來。火堆在熄滅。樹枝的余燼冒出烤焦樹葉的蜜一般的香氣,籠罩著坐在火邊的人們。
半夜里,葛利高里偷偷地摸到停車的地方來,離著有十多步就站住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躺在大車上不停地打著呼嚕。金色的孔雀眼睛似的火星兒,從黃昏就燒起的黃火灰燼中,朝外窺視著。
一個灰色的、衣服裹得緊緊的人影兒離開了大車,躲躲閃閃地慢慢地向葛利高里走過來,離他還有兩三步就站住了。阿克西妮亞!是她。葛利高里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他蜷著腿向前走了一步,撩開大衣的衣襟,把馴順的、渾身似火的阿克西妮亞樓到懷里。她的膝蓋直打彎兒,渾身在顫抖,牙齒咬得吱吱咯咯地響。葛利高里一下子把她抱了起來,就像餓狼把咬住的綿羊甩到自己背上那樣快;敞開的大衣襟總在絆他的腿,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跟蹌走去。
“噢噫,葛——利——沙……葛利——什——卡!你爹……”
“別出聲兒!
阿克西妮亞掙扎著,在散發著酸味的羊皮大衣里喘息著,受著悔恨的折磨,幾乎是用低沉、痛楚的聲音叫道:“放開我,現在還有什么……我心甘情愿上鉤啦!
村莊各家院子里還留有三一節的痕跡:撒在地上的干香薄荷,踏碎了的干樹葉末子,以及砍來插在大門口和臺階旁的、樹皮已經干裂、葉子枯黃的橡樹和白蠟樹枝。
從三一節那天起,就開始割草了。一大清早,婦女過節穿的裙子、鮮艷的繡花圍裙、五顏六色的花頭巾,像鮮花一樣撒遍了草場。全村的人都出來割草了。割草的男人和耙草的女人都打扮得像過年一樣。這是自古以來的風俗。從頓河邊直到遠方的赤楊林,被蹂躪的草地在鐮刀下波動、呻吟。
麥列霍夫家的人起晚了。他們出發去割草的時候,幾乎半個村子的人已經都在草地上了。
“早覺睡得太久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一些汗流滿面的割草人叫嚷說。
“這不能怪我,都賴老娘兒們!”老頭子笑著用生皮鞭趕著牛。
“你們好,鄉親,晚啦,老兄,晚啦……”一個高個子的戴草帽的哥薩克在道旁磨著鐮刀,搖晃著腦袋說。
“難道草會干啦嗎?”
“你快走吧,還來得及,不然可就要干啦。你那段草在什么地方?”
“在紅石崖旁。”
“快趕你的牲口吧,否則你今天就走不到啦。”
阿克西妮亞坐在車后頭,用頭巾把臉全都裹了起來,遮著陽光。她給眼睛留了一條窄縫,從這條縫里冷漠、嚴肅地望著坐在對面的葛利高里。達麗亞也裹著臉,穿著新衣服,把兩條腿垂在車沿外頭,用那布滿青筋的大長奶子喂懷里快要睡著的孩子。杜妮亞什卡坐在車轅橫木上,身子不停地顛動著,用幸福的目光打量著草地和路上遇見的人。她那歡快的、太陽曬黑的、鼻梁兩邊長滿雀斑的臉上,好像是在說:“因為今天的天氣這么好,萬里無云的藍天也顯得這么歡快。舒暢,所以我也很歡快、舒暢;而且我的心里也同樣是一片藍色的安逸和純真,我很快活,此外我什么都不需要啦。”潘苦菜·普羅珂菲耶維奇把厚棉布上衣的袖子拽到手掌上,擦了擦從帽檐下面流出的汗。他那緊裹在上衣里的彎曲的脊背上顯出了很多濕漉漉的汗斑。太陽透過灰白色的云片,把煙霧朦朧的、扇形的折射光線灑在遠方頓河沿岸的銀色山峰上、草原上,灑在河邊草場和村莊上。
天氣變得炎熱起來。被風吹散的云片懶洋洋地爬著,連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在路上拉車的牛都追不上。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自己也在費力地擎著鞭子,搖晃著,好像是在猶豫,要不要向瘦削的牛胯骨上打去。看來,牛也很理解他的猶豫心清,所以并不加快腳步,仍舊搖晃著尾巴,慢騰騰地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分趾的蹄子。一只金灰色的、黃澄澄的牛虹在牛身上盤旋。
村邊場院附近的一片已經割完的草地上閃著蒼綠色的斑點;那些還沒有割草的地方,微風吹得閃著黑光、像綠緞子似的青草沙沙作響。
“這就是咱們分的地段。”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鞭子指了一下說。
“咱們從樹林子那邊下手嗎?”葛利高里問道。
“也可以從這頭開始嘛。我已經用鐵鍬在這兒鏟了個記號。”
葛利高里卸下疲憊不堪的牛。老頭子閃動著耳環,去尋找記號——在地邊上鏟個三角小坑。
“拿鐮刀來!”他立刻就揮手喊叫起來。
葛利高里踏著草走了過去。在他身后的草地上,從車停的地方起,留下了一條波動的痕跡。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朝著遠處教堂鐘樓的白色尖頂畫了個十字,拿起了鐮刀。他的鷹鉤鼻子油亮閃光,好像是剛油漆過似的,干癟下去的黑腮幫子上流著虛汗;微微一笑,烏黑的大胡子里立即就露出了滿口數不清的、細密的白牙齒。他揮起了鐮刀,布滿皺紋的脖子不斷往右邊扭著。割下的草沙沙地響著,倒在他腳下,形成了一個半徑足有一沙繩的半圓形。
葛利高里跟在他后面走著,半閉著眼睛,揮鐮割草。女人的圍裙彩虹似的在前面閃動,但是他的眼睛尋覓的卻是那條繡著花邊的白圍裙;他時而回頭看著阿克西妮亞,接著又揮動著鐮刀追上父親的腳步。
他總在想著阿克西妮亞;半閉著眼睛,心里在親吻著她,對她說著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跑到舌尖上來的熱情、溫柔的話,后來就拋開這些思緒,數著數,向前邁著腳步——一,二,三;往事的片斷又在記憶里悄悄地浮出:“我們坐在濕漉漉的干草垛下面……昆蟲在水溝里吱吱地叫……月亮高掛在河邊草場上……稀疏的水珠從灌木上滴到水洼里他是這樣——一,二,三,……真好,啊,太好啦!……”
從停車的地方傳來一陣笑語聲。葛利高里回頭一看:阿克西妮亞正俯下身去,不知道對躺在車下的達麗亞說些什么,達麗亞揮舞起雙臂,兩人又笑起來。杜妮亞什卡坐在車轅上,細聲細氣地在唱歌。
“割到那個小灌木叢邊兒,我得把鐮刀磨磨,”葛利高里想道,突然感到,鐮刀好像砍著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他低頭一看:一只小野鴨吱吱地叫著,從腳下鉆出來,一瘸一拐地又鉆進草里。在野鴨窩的小坑旁邊躺著另一只已經被鐮刀砍成了兩半的小野鴨,剩下的小鴨都嗽嗽叫著,在草地上四散逃命去了。葛利高里把砍成兩半的小野鴨放在手掌上。出殼才幾天,滿身黃褐色絨毛的小野鴨還熱乎乎的。張開的小扁嘴上,有粉紅色的血泡,小玻璃珠似的眼睛狡檜地瞇縫著,還帶熱氣的小爪子在輕輕地哆嗦。
葛利高里突然非常憐憫地看著自己手掌上的小死肉團。
“你撿到什么東西啦,葛利順卡?……”
杜妮亞什卡順著一鋪鋪割倒的草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兩條小辮子在她胸前晃來晃去。葛利高里皺著眉,扔掉小野鴨,恨恨地揮起鐮刀。
大家急急忙忙地吃過午飯。豬油和哥薩克每餐都離不開的酸牛奶渣——從家里用口袋裝來的——這就是全份的午飯。
“不用回家去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吃午飯的時候說道。“把牛放到樹林子里去吃草,明天一早,太陽還沒把露水曬于以前,咱們也就割完啦。”
吃過午飯,女人們就開始把草摟成堆。割倒的草都打蔫、枯干了,散發著濃郁的、醉人的香氣。
停止割草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下來。阿克西妮亞摟完了剩下的幾鋪草,便到停車的地方去煮粥。她整天都在惡狠狠地嘲笑葛利高里,用憎惡的眼神望著他,好像是在報復不能忘懷的奇恥大辱似的。愁眉苦臉、不知道為什么無精打采的葛利高里把牛趕到頓河邊去飲。父親總在監視著他和阿克西妮亞。他不高興地打量著葛利高里說道:“去吃晚飯,然后就去看牛。當心,別讓牛跑到草地里去。帶上我的羊皮大衣。”
達麗亞把孩子放在大車下面,就和杜妮亞什卡一同到樹林子里去揀干樹枝。
一彎新月在草地上的夜空移動。飛蛾像一陣陣的暴風雪在火堆上空打旋兒。大家圍坐在火堆旁鋪的一塊粗布上吃晚飯。粥已經在被煙熏黑的軍用鍋里沸騰。達麗亞用襯裙下擺擦了擦勺子,朝葛利高里喊道:“來吃晚飯吧!”
葛利高里把上衣披在肩上,從黑暗里鉆出來,走到火堆旁邊坐下。
“你為什么臉色這樣陰沉?”達麗亞笑著問道。
“看來是要下雨啦,腰痛哩,”葛利高里想開開玩笑。
“他不愿意去看牛,真的,”杜妮亞什卡含笑坐在哥哥身邊,和他說起話來,但是不知怎的,談話總是很不投機。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沒命地喝著稀粥,牙齒咬得還沒有煮熟的米粒咯吧咯吧地響。阿克西妮亞只是低著頭吃飯,連眼睛也不抬,對達麗亞的玩笑話,只是勉強地笑笑。她臉上熱辣辣的,蒙上一層不安的紅暈。
葛利高里第一個站起身來,走到放牛的地方去。
“當心點兒,別讓牛踐踏別人家的草!”父親在他身后大聲喊,老頭子被稀粥嗆著了,咋咋地咳嗽了半天。
杜妮亞什卡鼓著腮幫子,抑制著別笑出聲來。火堆在熄滅。樹枝的余燼冒出烤焦樹葉的蜜一般的香氣,籠罩著坐在火邊的人們。
半夜里,葛利高里偷偷地摸到停車的地方來,離著有十多步就站住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躺在大車上不停地打著呼嚕。金色的孔雀眼睛似的火星兒,從黃昏就燒起的黃火灰燼中,朝外窺視著。
一個灰色的、衣服裹得緊緊的人影兒離開了大車,躲躲閃閃地慢慢地向葛利高里走過來,離他還有兩三步就站住了。阿克西妮亞!是她。葛利高里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他蜷著腿向前走了一步,撩開大衣的衣襟,把馴順的、渾身似火的阿克西妮亞樓到懷里。她的膝蓋直打彎兒,渾身在顫抖,牙齒咬得吱吱咯咯地響。葛利高里一下子把她抱了起來,就像餓狼把咬住的綿羊甩到自己背上那樣快;敞開的大衣襟總在絆他的腿,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跟蹌走去。
“噢噫,葛——利——沙……葛利——什——卡!你爹……”
“別出聲兒!
阿克西妮亞掙扎著,在散發著酸味的羊皮大衣里喘息著,受著悔恨的折磨,幾乎是用低沉、痛楚的聲音叫道:“放開我,現在還有什么……我心甘情愿上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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