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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朱赫來一邊思考,一邊從嘴里取下煙斗,小心地用指頭按了按隆起的煙灰。煙斗已經(jīng)滅了。
  屋子里十幾個人在吸煙,灰色的煙霧宛如浮云,在天花板上的毛玻璃燈罩下面,在省委書記坐椅的上方繚繞。圍著桌子坐在辦公室角落里的人,看上去就像罩在薄霧中。
  胸口貼著桌子,坐在省委書記旁邊的是托卡列夫老頭。他氣憤地捻著小胡子,偶爾斜眼瞅一下那個禿頂?shù)陌珎€子,這家伙嗓子又尖又細(xì),一直在羅里羅嗦地兜圈子,說些像雞蛋殼一樣空洞的廢話。
  阿基姆看見了這個老鉗工斜視的目光,這目光使他回想起童年——那時候他們家里有一只愛斗的公雞,叫“專啄眼”。每當(dāng)它準(zhǔn)備進攻的時候,也是這樣斜眼打量對手的。
  省黨委的會議已經(jīng)開了一個多小時。禿頭是鐵路林業(yè)委員會的主席。
  他一邊用敏捷的手指翻動文件,一邊滔滔不絕地說:“……正是因為有這些客觀原因,省委和鐵路管理局的決議才無法實現(xiàn)。我再說一遍,就是再過一個月,我們能夠提供的木柴也不會超過四百立方米。至于完成十八萬立方米的任務(wù),那簡直是……”禿頭在挑選字眼,“烏托邦!”說完,小嘴巴一撇,露出一副抱屈的神情。
  接著是一陣沉默,仿佛持續(xù)了很久。
  朱赫來用指甲敲著煙斗,想把煙灰磕出來。托卡列夫說話了,他那低沉的喉音打破了沉默:“這沒什么好磨嘴皮子的。你的意思是說:鐵路林業(yè)委員會過去沒有木柴,現(xiàn)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是這樣嗎?”
  禿頭聳了聳肩膀。
  “很抱歉,同志,木柴我們早就準(zhǔn)備好了,只是沒有馬車往外運……”小矮個子哽住了。他用方格手絹擦了擦光禿禿的腦袋,擦完之后,好久也找不到衣袋,就焦躁地把手絹塞到皮包底下去了。
  “您都采取了些什么措施運送木柴呢?原來領(lǐng)導(dǎo)這項工作的那些專家搞了鬼,可是他們給抓起來好些日子了。”坐在角落里的杰涅科說。
  禿頭朝他轉(zhuǎn)過身來,說:“我已經(jīng)向鐵路管理局打了三次報告,說沒有運輸工具就不可能……”
  托卡列夫打斷了他的話:“這我們早就聽說了,”老鉗工輕蔑地哼了一聲,狠狠地瞪了禿頭一眼。“拿我們當(dāng)傻瓜還是怎么的?”
  這一問,嚇得禿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對反革命分子的活動,我可不能負(fù)責(zé)。”禿頭回答的聲音已經(jīng)低了下來。
  “但是,他們在離鐵路很遠(yuǎn)的地方伐木,這事您知道吧?”
  阿基姆問。
  “聽說過,不過這種不正常的現(xiàn)象是別人轄區(qū)里的事,我是不能向上級報告的。”
  “您手下有多少工作人員?”工會理事會主席向禿頭提了一個問題。
  “大約二百人。”
  “這幫飯桶每人一年只砍一立方米!”托卡列夫冒火了,使勁啐了一口。
  “鐵路林業(yè)委員會全體人員都領(lǐng)頭等口糧,我們讓城里的工人把口糧節(jié)約下來給你們,可你們干了些什么呢?我們撥給工人的那兩車皮面粉,你們弄到哪兒去了?”工會理事會主席繼續(xù)追問。
  四面八方都向禿頭提出各種各樣尖銳的問題,可是他對這些問題卻一味支吾搪塞,就像對付逼債的債主一樣。
  這家伙滑得像條泥鰍,根本不正面回答問題,兩只眼睛卻不停地東張西望。他本能地感覺到危險逼近了。他又心虛,又緊張,現(xiàn)在他只有一個愿望——趕快離開這里回家,家里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豐盛的晚餐,他那風(fēng)韻猶存的妻子正在讀保羅·德·科克[保羅·德·科克(1794—1871),法國作家。——譯者]的小說消遣,等他回去吃晚飯。
  朱赫來一面注意聽禿頭的回答,一面在筆記本上寫道:“我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對這個人做更深入的審查,他不是工作能力低的問題。我已經(jīng)掌握了他的一些材料……不必再同他談下去,讓他滾開,咱們好干正事。”
  省委書記讀完接到的紙條,向朱赫來點了點頭。
  朱赫來站起來,走到外屋去打電話。他回來的時候,省委書記已經(jīng)念到?jīng)Q議的結(jié)尾:“……鑒于鐵路林業(yè)委員會領(lǐng)導(dǎo)人公然消極怠工,故撤銷其職務(wù),并將此案交偵查機關(guān)審理。”
  禿頭本來以為不會這么便宜他。不錯,指責(zé)他消極怠工,撤了他的職,說明對他是不是可靠產(chǎn)生了懷疑,不過,這終究是小事一樁。至于博亞爾卡的事情,他是不用擔(dān)心的,又不是他轄區(qū)里的事。“呸,真見鬼,我還以為他們摸到我的什么底了呢……”
  他差不多完全放下心來了,一邊往皮包里收拾文件,一邊說:“也好,反正我是一個非黨專家,你們有權(quán)不信任我。但是我問心無愧。要是有什么工作我沒有做到,那只是因為力不從心。”
  誰也沒有答理他。禿頭走出房間,急急忙忙跑下樓梯,輕松地舒了一口氣,拉開了臨街的大門。就在門口,一個穿軍大衣的人問他:“公民,您貴姓?”
  禿頭嚇得心都要蹦出來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切爾……溫斯基……”
  在省委書記的辦公室里,那個“外人”走出去之后,十三個人全把腦袋緊緊地湊到大桌子上面來了。
  “你們看……”朱赫來用手指按著攤開的地圖說。“這是博亞爾卡站,離車站七俄里是伐木場。這兒堆積著二十一萬立方米木柴。一支勞動大軍在這兒干了八個月,付出了巨大的勞動,結(jié)果呢——咱們被出賣了,鐵路和城市還是得不到燃料。木柴要從六俄里以外的地方運到車站來。這就至少需要五千輛大車,整整運一個月,而且每天要運兩趟。最近的一個村莊在十五俄里以外,而且奧爾利克匪幫就在這一帶活動……這是什么意思,你們明白了吧?……再看,按照計劃,伐木應(yīng)該從這兒開始,然后向車站方向推進,可是這幫壞蛋反而把伐木隊往森林里引。他們的算盤打得倒挺如意:這樣一來,咱們就不能把伐倒的木頭運到鐵路沿線。事實上也是這樣,咱們連一百輛大車也弄不到。他們就是這樣整咱們的!……這一招跟搞暴動沒有什么兩樣。”
  朱赫來緊握著的拳頭沉重地落在打了蠟的地圖上。
  對于日益逼近的威脅,朱赫來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在座的十三個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冬天已經(jīng)到了大門口。醫(yī)院、學(xué)校、機關(guān)和幾十萬居民都只能聽任嚴(yán)寒的擺布。車站擠滿了人,像一窩螞蟻,而火車卻只能每星期開一次。
  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朱赫來松開了拳頭,說:“同志們,只有一條出路,就是在三個月的期限內(nèi),從車站到伐木場修一條輕便鐵路,全長是七俄里。爭取在一個半月之內(nèi),就把鐵路修到伐木場的邊緣。這件事我已經(jīng)研究了一個星期。要完成這項工程,”朱赫來焦干的嗓子變得沙啞了。
  “需要三百五十個工人和兩個工程師。普夏—沃季察有現(xiàn)成的鐵軌和七個火車頭,是共青團員們在那兒的倉庫里找到的。戰(zhàn)前想從那兒鋪一條輕便鐵路到城里來。不過,工人們在博亞爾卡沒有地方住。當(dāng)?shù)刂挥幸凰品孔樱^去是林業(yè)學(xué)校。工人只好分批派去,兩個星期輪換一次,時間長了受不了。阿基姆,咱們把共青團員調(diào)上去,怎么樣?”
  他沒有等回答,接著說:“共青團要把能派出的人都派去,首先是索洛緬卡區(qū)的團員和城里的一部分團員。任務(wù)十分艱巨,但是只要跟同志們講清楚,只有這樣才能拯救全城和鐵路,他們一定會完成任務(wù)的。”
  鐵路局長懷疑地?fù)u了搖頭。
  “這么干不見得會有什么結(jié)果吧。在這么荒涼的地方鋪七俄里長的鐵路,又趕上現(xiàn)在是秋天,雨水多,眼看就要上凍了。”他有氣無力地說。
  朱赫來連頭也沒有回,不客氣地說:“你要是早把伐木工作管好,就沒這些事了,安德列·瓦西里耶維奇。鐵路支線一定要建成。總不能抱著肩膀,干等著凍死。”
  麗達(dá)的日記本里新寫了滿滿兩頁紙:
  組織人力去修輕便鐵路的動員工作已經(jīng)進行兩天多了。
  索洛緬卡區(qū)的團組織幾乎整個都派去。團省委委員去三個人——杜巴瓦、潘克拉托夫和柯察金,由此可見這項工程多么重要。這三個人是朱赫來同志親自選中的。我和阿基姆曾兩次去他那里,一起商量了好久。他說,這項工程極其艱苦,如果失敗,那就要大難臨頭。后天有一列專車送工人到工地去。
  昨天召開了去工地的黨團員會議,托卡列夫發(fā)表了精彩的演說。省黨委把領(lǐng)導(dǎo)這項工程的重任托付給這位老人,這個人選太恰當(dāng)了。總共有四百人要去,其中共青團員一百名,黨員二十名,工程師和技術(shù)員各一名。今天扎爾基和柯察金到交通專科學(xué)校去動員學(xué)生。是的,是柯察金。要不是圖夫塔吹毛求疵,挑起事端,我還真不知道他就是謝廖沙常常談起的那個保爾。圖夫塔因為挾嫌泄私憤,在常委會上受到申斥的處分。就是在常委會上,他也沒有完全放棄指責(zé)保爾。事情發(fā)生在積極分子會議上。
  當(dāng)時正在挑選去工地的人員。圖夫塔突然對保爾的任命提出異議。他的理由讓我們?nèi)几械匠泽@。圖夫塔說,保爾同資產(chǎn)階級分子有聯(lián)系,加之過去參加過反對派,因此,不能讓他擔(dān)任小隊的領(lǐng)導(dǎo)。
  我看著保爾。當(dāng)圖夫塔應(yīng)大家的要求,提出證明,進行解釋的時候,保爾的目光由驚奇變成了憤怒。圖夫塔說的是:粉碎反革命陰謀那次,圖夫塔和保爾編在同一個分隊里,他們到一個教授家去搜查。這個教授的女兒原來是保爾的熟人。圖夫塔偷聽到她和保爾的談話,她問保爾:“真的是您讓人來搜查我家的嗎,柯察金同志?要真是這樣,對我便是一種莫大的侮辱。您對我們家好像是相當(dāng)了解的。”保爾回答說,如果在你們家什么可疑的人都搜不出來,分隊會離開的。圖夫塔要求保爾說清楚,他跟資產(chǎn)階級小姐怎么會這么親近熟悉。
  保爾表現(xiàn)得不錯。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這在他是不容易的。他是這樣回敬圖夫塔的:“同志們,如果是你們當(dāng)中任何一個別的人說我這種閑話,我是會很惱火的。現(xiàn)在是圖夫塔說,那就是另一碼事了。眼下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而這位同志不是和大家共同做好工作,卻在那里亂咬人,這是為什么呢?只有天知道。朋友們,我當(dāng)然是要解釋清楚的,不過不是向他,而是向你們大家。事情很簡單,一九二○年,我在這個教授家中寄住過一陣子,這就相互認(rèn)識了唄。這家人沒有做過什么壞事。至于我過去犯的政治錯誤,我一直牢記心間。沒有一位同志再翻過老帳。圖夫塔現(xiàn)在的做法是不正確的。等到了工地,我們會有機會來證明這一點的。”
  保爾的話給打斷了,大家不讓他再說下去。圖夫塔受到申斥的處分。我想在保爾去博亞爾卡之前同他見一次面。
  交通專科學(xué)校兩層樓的大樓房里鬧哄哄的一片,各年級的頭頭在召集學(xué)生開全體會議。有人拽了一下保爾的袖子。
  “你好,保爾,哪陣風(fēng)把你給吹來啦?”打招呼的是一個目光嚴(yán)肅的小伙子,他戴著學(xué)校的制帽,帽子底下耷拉下來一綹波浪形的鬈發(fā)。
  小伙子名叫阿廖沙·科漢斯基,與保爾同年,是保爾的同鄉(xiāng)。阿廖沙的哥哥也在阿爾焦姆工作的機車庫當(dāng)鉗工。科漢斯基一家辛辛苦苦,省吃儉用,供他讀書。小伙子也不賴,一邊勞動一邊學(xué)習(xí),讀完了技工學(xué)校高級班,又到基輔來上學(xué)。阿廖沙長話短說,向保爾講了講他上學(xué)的經(jīng)過和波折:“咱們城里來了六個人。這些人你大概都認(rèn)識,有舒拉·蘇哈里科、扎利瓦諾夫、沙拉蓬,就是那個小滑頭,獨眼龍,記得吧?還有薩什卡·切博塔里、萬卡·尤林。他們幾個,一路上吃的東西,家里全給準(zhǔn)備得好好的,又是果醬,又是香腸,又是烙餅,七七八八一大堆。我呢,塞了一盒子黑面包干就上路,再也沒有別的可帶的。這幾個中學(xué)生,一路上一個勁兒耍笑我。把我氣得要命,恨不得狠狠揍這幾個壞蛋一頓。別看他們有五個狗東西,我興許要吃虧,可撈到一個我算夠本。實在叫人受不了。聽他們說的:‘龜孫子,你往哪兒鉆哪?傻瓜,呆家里摳土豆去吧。’唉,算了。總算到了基輔。
  他們?nèi)紟е榻B信,去找這個長那個長。我一口氣跑到軍區(qū)參謀部。我想當(dāng)飛行員。睡覺做夢我都能夢見在半空中打轉(zhuǎn)轉(zhuǎn)。”
  保爾微微一笑,開玩笑地問阿廖沙:“地下就擠不下你了?”
  阿廖沙也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說:“參謀部的人也這么說:‘你干嗎非要穿云破霧呢?還是地下保險。’他們都取笑我。我連縣團委的介紹信都帶著呢,請他們幫助我進空軍。我們家還住過一個搞軍需供應(yīng)的政委,叫安德列耶夫。他也在介紹信背面寫了幾句。一字不差,這么寫的:‘本人認(rèn)為科漢斯基同志有覺悟。總的說是個棒小伙子。腦袋瓜也挺靈。出身工人家庭。他想開飛機,那就讓他去學(xué)嘛,可以支援世界革命嘛。’下面的簽名是:‘第一三○博貢師軍需隊政委安德列耶夫’。”
  保爾打心眼里樂開了。阿廖沙也哈哈大笑,引得一幫學(xué)生圍攏過來。阿廖沙邊笑邊繼續(xù)說:“是啊,飛行員的事沒辦成。參謀部里的人向我解釋說,眼下沒有飛機讓我開。要是先學(xué)點技術(shù),倒可以,飛機嘛,啥時候開都不晚。我就跑這里來了,遞了申請書。結(jié)果呢,入學(xué)要考試。那五個家伙也在這里。考試兩個禮拜之后進行。我一看——大事不妙。一個名額八個人爭,來的還大多是城里人。有的找到教授先來一遍模擬考試,有的像我們這幾位,都是中學(xué)七年級畢業(yè)。我趕緊翻書,恢復(fù)恢復(fù)記憶。還要去打工,卸一車皮木柴,夠兩天吃的。后來木柴沒有卸的了,只好勒褲腰帶。而我們那幾位呢,成天忙著跑劇院,深更半夜才回宿舍。宿舍本來冷冷清清的,學(xué)生們差不多都去度暑假了。可只要這幾個家伙一回來,就甭想再看書:叫啊,鬧啊,笑啊。扎利瓦諾夫領(lǐng)他們?nèi)ポp歌劇院,介紹他們認(rèn)識了一些女演員。三天工夫,她們把他們口袋里的錢掏了個精光。等到?jīng)]東西下肚了,這幫混蛋就來個順手牽羊,牽走了一個外地考生的四十只雞蛋,又趁我不在,一頓嚼光了我剩下的一點面包干。
  “考試的一天終于到了。第一門考的是幾何。發(fā)的試卷上都蓋了圖章,三十五分鐘解習(xí)題。我看看黑板上的試題,全會做。再瞧瞧那幾個中學(xué)生,一個個傻了眼,都在絞腦汁呢。
  愁眉苦臉,齜牙咧嘴的,又好像他們椅子上有人釘了幾只尖木樁,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沙拉蓬那個汗哪,劈里啪啦往下掉。他那副傻瓜嘴臉,一只獨眼溜東溜西的。我心里尋思,狗娘養(yǎng)的,這可不像你擰姑娘大腿那么容易。”
  阿廖沙笑得喘不過氣來,又接著說下去:“我解完了題,站起來,準(zhǔn)備交給教授。蘇哈里科和扎利瓦諾夫壓低嗓門,老鼠似的吱吱叫喚:‘遞張小抄過來。’“我徑直朝桌子走去,路過切博塔里身旁。他在小聲咒罵我,罵得可難聽了。兩天下來,他們各得了四個兩分,退出了考試。我沉住氣繼續(xù)考。他們在干什么呢?有一次蘇哈里科來找我,說:‘別在這里泡啦。我們私下里從老師那兒打聽到,你有兩個兩分。反正考不取。跟我們一起報建筑專科學(xué)校吧,那里容易取。現(xiàn)在還來得及。’我差點信了他的話,不過并沒有放棄考試。反正只剩下兩門了,考完再說。結(jié)果呢,他們是糊弄我。我考取了,他們幾個進了專科學(xué)校附設(shè)的二年制技校,這樣就可以蒙騙家里人。入學(xué)沒有要他們考試,因為技校只要求中學(xué)二年級的文化。他們領(lǐng)到了學(xué)生證、免票卡。如今哪條鐵路線上都少不了他們。跑單幫,投機倒把,腰包塞得鼓鼓的。有了錢就大吃大喝。在城里已經(jīng)搬了三次家。
  到哪兒都鬧事,酗酒,讓人家攆出來。尤林也盡量躲著他們,他進了建筑專科學(xué)校。”
  走廊上越來越擠。人不斷往大教室去。保爾和阿廖沙也往那里去。路上,阿廖沙又想起了什么,笑得喘不上氣來,說:“前不久尤林順路去看他們。他們在賭牌。尤林也湊熱鬧,沒想到贏了。你猜怎么著?他們把他的錢搶過去,還狠揍了一頓,又趕出了門。這真叫活該。”
  寬敞的大教室里,會議一直開到半夜,做爭取多數(shù)人的工作。扎爾基發(fā)了三次言。去建筑工地的事,多數(shù)學(xué)生聽都不想聽。身穿校服、戴著錘子領(lǐng)章的學(xué)生叫喊起哄,兩次破壞了投票。扎爾基在這里沒有依靠對象。兩個團員對五百個學(xué)生,學(xué)生中三分之二又都是“爹媽的寶貝疙疸”。民主空氣最好的是一年級,那里的頭是阿廖沙。機械系一年級的頭達(dá)尼洛夫也支持去工地。他是一個長著一對充滿幻想的眼睛的青年。這兩個年級多數(shù)人投了贊成票。到了第二天早晨,學(xué)校團支部才答應(yīng)派四十名學(xué)生去修鐵路。
  最后幾只工具箱搬上了火車。乘務(wù)員也都站到了各自的崗位上。天下著蒙蒙細(xì)雨。麗達(dá)的皮夾克濕得發(fā)亮,雨珠像小玻璃球一樣從上面滾下來。
  麗達(dá)在送別托卡列夫,她緊緊握住老人的手,輕聲說:“祝你們成功。”
  老人的眼睛從灰白的長眉毛下面親切地看了看她。
  “是呀,真他媽的給咱們找麻煩。”他咕噥了一句。“你們在這兒看著點。要是誰跟我們扯皮,你們看準(zhǔn)地方,就給他們點厲害看看。這幫廢物干什么都拖拖拉拉的。好了,孩子,我該上車了。”
  托卡列夫裹緊了短外衣。就在他臨上車前,麗達(dá)像是無意地問:“怎么,難道保爾不跟你們一起去嗎?他怎么不在這兒呢?”
  “他昨天就坐軋道車走了,跟技術(shù)指導(dǎo)員打前站去了。”
  扎爾基和杜巴瓦沿站臺匆匆朝這邊走來,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安娜·博哈特,她把短外套很隨便地披在身上,纖細(xì)的手指夾著一支熄了的香煙。
  麗達(dá)注視著這三個人,又向托卡列夫提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保爾跟你學(xué)得怎么樣?”
  托卡列夫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學(xué)得怎么樣?那小伙子不是一直歸你管的嗎?他常跟我提到你,夸起來沒個完。”
  麗達(dá)仔細(xì)聽著,有點不大相信老人的話。
  “是這樣嗎,托卡列夫同志?他說他跟我學(xué)過的東西,都要上你那兒再學(xué)一遍。”
  老人大笑起來。
  “上我那兒?……我連他的影子都沒見過。”
  汽笛響了。克拉維切克在車廂里喊道:“烏斯季諾維奇同志,你放我們的大叔上車吧,這樣不行啊!沒有他我們可怎么辦呢?”
  這個捷克人還想說些什么,但是一看見走到跟前的那三個人,便不再做聲了。他在瞬息間同安娜的不平靜的眼神接觸了一下,看到她對杜巴瓦露出惜別的微笑,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迅速離開了車窗。
  秋雨打著人們的臉。一團團飽含雨水的烏云,在低空慢慢移動。深秋,一望無際的森林里,樹葉全落了。老榆樹陰郁地站著,把滿身皺紋藏在褐色的苔蘚下面。無情的秋天剝?nèi)チ怂鼈內(nèi)A麗的盛裝,它們只好光著枯瘦的身體站在那里。
  小車站孤獨地隱在樹林里。一條新修的路基從車站的石頭貨臺伸向森林。路基周圍是螞蟻一樣密集的人群。
  討厭的粘泥在靴子底下?lián)溥険溥曛表憽B坊鶅膳缘娜藗兒輨诺赝谥痢hF器發(fā)出沉重的撞擊聲,鐵鍬碰著石頭,鏗然作響。
  雨像用篩子篩過的一樣,又細(xì)又密,下個不停。冰冷的雨水滲進了衣服。雨水也沖走了人們的勞動成果,泥漿如同稠粥從路基上淌下來。
  濕透了的衣服又重又冷,但是人們一直干到天黑透了才離開工地。
  修筑的路基一天比一天延長,不斷伸向密林深處。
  離車站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座石頭房的空架子,凄涼地立在那里。里面的東西,凡是撬得下、拆得開、砸得動的,早就被洗劫一空了。門窗成了張口的大洞;爐門成了黑窟窿。房頂也破爛不堪,好多地方露出了椽子。
  唯一沒有遭劫的是四個房間里的水泥地面。每天夜里,四百個人就穿著里外濕透、濺滿泥漿的衣服躺在上面睡覺。大家在門口擰衣服,臟水一股股流下來。他們用最難聽的話咒罵這惡劣的天氣和遍地的泥濘。水泥地面上薄薄地鋪了一層干草,他們緊挨著睡在上面,相互用體溫取暖。衣服冒著氣,但是從來沒有干過。雨水滲過擋窗洞的麻袋,滴落到地上。雨點像密集的霰彈敲打著屋頂上殘留的鐵皮。冷風(fēng)不斷從破門縫里吹進來。
  廚房是一座破舊的板棚。早晨大家在這里草草吃完茶點,就到工地上去。午飯是單調(diào)得要命的素扁豆湯和一磅半幾乎跟煤一樣黑的面包。
  城里能夠供應(yīng)的只有這些東西。
  技術(shù)指導(dǎo)員瓦列里安·尼科季莫維奇·帕托什金是個高個子的干巴老頭,臉上有兩道很深的皺紋。技術(shù)員瓦庫連科個子不高,但是很壯,粗笨的臉上長著一個肉墩墩的大鼻子。
  他們倆住在火車站站長家里。
  托卡列夫住在車站肅反工作人員霍利亞瓦的小房間里。
  霍利亞瓦長著兩條短腿,像水銀一樣好動。
  筑路工程隊以堅韌不拔的毅力經(jīng)受著各種艱難困苦。
  路基一天天向森林的深處伸展。
  工程隊里已經(jīng)有九個人開了小差。過了幾天,又跑了五個。
  筑路工程剛進行一個多星期,就受到了第一次打擊——有一天晚上,火車沒有從城里運面包來。
  杜巴瓦叫醒了托卡列夫,向他報告了這件事。
  工程隊黨組織書記托卡列夫坐起來,把兩條長毛腿垂到地板上,使勁地搔著胳肢窩。
  “真會開玩笑!”他一邊咕噥,一邊迅速穿上衣服。
  霍利亞瓦像球一樣跑進房間來。
  “快去掛電話,要特勤部。”托卡列夫吩咐他,接著又叮嚀杜巴瓦:“面包的事,你對誰也不許說。”
  不達(dá)目的決不罷休的霍利亞瓦跟電話接線員吵了半個鐘頭,終于同特勤部副部長朱赫來接通了電話。托卡列夫聽他跟接線員爭吵,急得直跺腳。
  “什么?面包沒送到?我馬上就查,看是誰干的。”聽筒里響起了朱赫來的怒吼聲。
  “你說吧,明天我們拿什么給大伙吃?”托卡列夫生氣地朝話筒里喊。
  朱赫來顯然在考慮怎么辦。過了好一會兒,托卡列夫聽到朱赫來說:“面包我們連夜送去。我派小利特克開車去,他認(rèn)識路。天亮前一定送到。”
  天剛透亮,一輛沾滿泥漿的汽車開到了火車站,車上裝著一袋裝面包。小利特克疲憊地從車上爬下來,他因為一夜沒有睡覺,臉色很蒼白。
  為修建鐵路而進行的斗爭越來越艱苦。鐵路管理局送來通知,說枕木用完了。城里也找不到車輛,不能把鐵軌和小火車頭運到工地上來,而且發(fā)現(xiàn)那些小火車頭還需要大修。第一批筑路人員眼看就要到期,可是接班的人員還沒有著落;現(xiàn)有的人員已經(jīng)筋疲力盡,要把他們留下來再干,是不可能的。
  舊板棚里點著一盞油燈,積極分子在這里開會,一直到深夜還沒有散。
  第二天早晨,托卡列夫、杜巴瓦和克拉維切克到城里去了,還帶著六個人去修理火車頭,運鐵軌。克拉維切克是面包工人出身,這次派他到供應(yīng)部門去當(dāng)監(jiān)督員,其余的人都到普夏—沃季察去。
  雨還是下個不停。
  保爾費了好大勁才把腳從泥里拔出來。他感到腳底下冰冷徹骨,知道是那只爛靴底掉下來了。他從到這里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吃這雙破靴子的苦頭。靴子總是濕漉漉的,走起路來里面的泥漿撲哧撲哧直響。現(xiàn)在倒好,一只靴底干脆掉下來了,他只好光著腳板泡在刺骨的泥濘里。這只破靴子害得他活都沒法干。他從爛泥里撿起破靴底,絕望地看了看。雖然他已經(jīng)發(fā)誓不再罵人,但是這次卻怎么也忍不住了。他拎著破靴子朝板棚走去。他在行軍灶旁邊坐了下來,打開沾滿污泥的包腳布,把那只凍木了的腳伸到爐子跟前。
  奧達(dá)爾卡正在案板上切甜菜。她是一個養(yǎng)路工人的妻子,在這里給廚師打下手。這個一點也不老的婦女可真是得天獨厚——肩膀同男人的一樣寬,胸脯高高隆起,大腿又粗又壯,切起菜來真有功夫,不一會兒案板上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奧達(dá)爾卡輕蔑地瞥了保爾一眼,挖苦他說:“你怎么啦,等飯吃哪?還早呢。你這小伙子準(zhǔn)是偷懶溜出來的。你把腳丫子伸哪兒去啦?這兒是廚房,不是澡堂子!”
  她訓(xùn)斥著保爾。
  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廚師走了進來。
  “靴子全爛了。”保爾解釋了一下他到廚房來的原因。
  廚師看了看破靴子,對奧達(dá)爾卡點了點頭,說:“她男人是半拉子鞋匠,讓他幫幫你的忙吧,沒鞋穿就別想要命了。”
  奧達(dá)爾卡聽廚師這樣說,又仔細(xì)看了看保爾,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我把您錯當(dāng)成懶蟲了。”她抱歉地說。
  保爾笑了笑。奧達(dá)爾卡用行家的眼光翻看著那只靴子。
  “我們當(dāng)家的才不補它呢。——不頂事了。我家閣樓上有一只舊套鞋,我給您拿來吧,可別凍壞了腳。受這種罪,哪兒見過呀!明后天就要上大凍,那您可夠受的。”奧達(dá)爾卡同情地說。她放下菜刀,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她拿來一只高統(tǒng)套鞋和一塊亞麻布。保爾用布包好腳,烤得熱乎乎的,穿上了暖和的套鞋。這時,他以感激的心情,默默地看了看養(yǎng)路工的妻子。
  托卡列夫從城里回來,窩著一肚子火。他把積極分子召集到霍利亞瓦的房間里,向他們講了那些令人不快的消息。
  “到處都怠工。不管你到哪兒,車輪都沒停,可就是在原地打轉(zhuǎn)。對那些反動家伙,看來咱們還是抓少了,一輩子都得碰上這號人。”老人對屋里的人說。“同志們,我就跟你們明說了吧:情況糟透了。到現(xiàn)在換班的人還沒湊齊,能派來多少也不知道。轉(zhuǎn)眼就要上大凍。上凍前,豁出命來也要把路鋪過那片洼地。不然,以后用牙啃也啃不動。就是這樣,同志們,城里那幫搗鬼的家伙,會有人收拾他們的,咱們呢,要在這兒加油干,快干。哪怕脫五層皮,也要修好。要不,咱們還叫什么布爾什維克呢?只能算草包。”托卡列夫的聲音鏗鏘有力,完全不是平時那種沙啞的低音。緊鎖著的眉毛下面,兩只眼睛炯炯發(fā)亮,說明他堅定不移,下決心干到底。
  “今天咱們就召開黨團員會議,向同志們講清楚,明天大家照常上工。非黨非團的同志,明天早晨就可以回去,黨團員都留下。這兒是團省委的決議。”說著,他把一張疊成四折的紙交給了潘克拉托夫。
  保爾從潘克拉托夫肩頭看過去,紙上寫的是:
  團省委認(rèn)為,全體共青團員應(yīng)繼續(xù)留在工地,待第一批木柴運出以后方能換班。
  共青團省委書記麗達(dá)·烏斯季諾維奇(代簽)。
  板棚里擠得水泄不通。一百二十個人都擠在這里。人們靠板壁站著,有的上了桌子,甚至灶上也有人。
  潘克拉托夫宣布開會。托卡列夫講話不長,但是最后一句一下子叫大家涼了半截:“明天共產(chǎn)黨員和共青團員都不能回城里去。”
  老人的手在空中揮了一下,強調(diào)這個決定是不可改變的。
  這個手勢把大家擺脫污泥、返回城里同家人團聚的希望掃得精光。一開始,會場里一片喊叫聲,什么也聽不清。人體晃動著,暗淡的燈光也跟著搖曳起來。昏暗中看不見人們臉上的表情。吵嚷聲越來越大。有的人憧憬著談?wù)撈稹凹彝サ氖孢m”,有的人氣憤地叫喊著,說太疲勞了。更多的人沉默不語。
  只有一個人聲明要離隊。他連喊帶罵,從角落里發(fā)出忿忿不平的聲音:“去他媽的!我一天也不在這兒待了!罰犯人做苦工,那是因為他們犯了罪。可憑什么罰我們?逼我們干了兩星期,也就夠了。沒那么多傻瓜。誰做了決議,誰自己來干。誰樂意在污泥里打滾,誰就去打滾好了,我可只有一條命。我明天就走。”
  這個大喊大叫的人就站在奧庫涅夫背后。奧庫涅夫劃著一根火柴,想看看這個要開小差的人。火柴點燃的一瞬間,照亮了一張氣歪了的臉和張開的大嘴。奧庫涅夫認(rèn)出他是省糧食委員會會計的兒子。
  “你照什么?我不怕,又不是賊。”
  火柴滅了。潘克拉托夫站起來,挺直了身子。
  “誰在那兒胡說八道?誰說黨給的任務(wù)是苦工?”他甕聲甕氣地說,嚴(yán)峻地掃視著站在周圍的人群。“弟兄們,咱們說什么也不能回城去,咱們的崗位就在這兒。要是咱們從這兒溜走,許多人就得凍死。弟兄們,咱們趕緊干完,就可以早點回去。當(dāng)逃兵,像這個可憐蟲想的那樣,是咱們的思想和咱們的紀(jì)律所不容許的。”
  這個碼頭工人不喜歡發(fā)表長篇大論,但是,就是這短短的幾句話,也被剛才那個人的聲音打斷了:“那么,非黨非團的可以走嗎?”
  “可以。”潘克拉托夫斬釘截鐵地說。
  那個家伙穿著城里人常穿的短大衣,朝桌子擠了過來。他扔出一張小卡片,卡片像蝙蝠一樣在桌子上方翻了一個筋斗,撞在潘克拉托夫胸口上,彈了回來,立著落在桌子上。
  “這是我的團證,收回去吧,我可不為一張硬紙片賣命!”
  他的后半句話被全場爆發(fā)出來的叱罵聲淹沒了。
  “你扔掉了什么!”
  “你這個出賣靈魂的家伙!”
  “鉆到共青團里來,想的就是升官發(fā)財!”
  “把他攆出去!”
  “看我們不揍你一頓,你這個傳播傷寒病的虱子!”
  扔團證的那個家伙低著頭朝門口擠去。大家像躲避瘟神一樣閃向兩旁,放他過去。他一走出去,門就呀的一聲關(guān)上了。
  潘克拉托夫抓起扔下的團證,伸到小油燈的火苗上。
  卡片燒著了,卷了起來,變成了一個黑色的小圓筒。
  森林里響了一槍。一個騎馬的人迅速逃離破舊的板棚,鉆進了黑漆漆的森林。人們從學(xué)校和板棚里跑出來。有人無意中碰到一塊插在門縫里的膠合板上。人們劃亮火柴,用衣服下擺擋住風(fēng),借著火光,看到膠合板上寫著:
  滾出車站!從哪里來的,滾回哪里去。誰敢賴著不走,就叫他腦袋開花。我們要把你們斬盡殺絕,對誰也不留情。限明天晚上以前滾蛋。
  下面的署名是:大頭目切斯諾克。
  切斯諾克是奧爾利克匪幫里的人物。
  在麗達(dá)的房間里,桌子上放著一本沒有合上的日記。
  12月2日
  早晨下了第一場雪。天很冷。在樓梯上遇見維亞切斯拉夫·奧利申斯基。我們一起走著。
  “我就喜歡初雪。一派寒冬景象!多么迷人,是不是?”奧利申斯基說。
  我想起了在博亞爾卡的人們,就回答他說,我對寒冬和這場雪絲毫沒有好感,相反,只覺得心里煩惱。我向他解釋了原因。
  “這種想法很主觀。如果把您的想法引申下去,那就應(yīng)該認(rèn)為,比方說在戰(zhàn)時,笑聲和一切樂觀的表現(xiàn)都是不許可的。
  但是生活里并不是這樣。悲劇只發(fā)生在前線,在那里,生命常常受到死神的威脅。然而即便在前線,也還有笑聲。至于遠(yuǎn)離前線的地方,生活當(dāng)然還是照舊:嬉笑、眼淚、痛苦、歡樂、追求眼福和享受、感情的風(fēng)波、愛情……”
  從奧利申斯基的話中,很難聽出哪句只是說著玩的。他是外交人民委員部的特派員,一九一七年入黨。他的衣著是西歐式的,胡子總是刮得光光的,身上灑點香水。他就住在我們這幢樓中謝加爾那套房間里。晚上常常來看我。同他聊天倒挺有意思,他在巴黎住過很長時間,知道西方的許多事情。但是我并不認(rèn)為,我們能夠成為好朋友。因為他首先把我看作一個女人,其次才看作一個黨內(nèi)同志。誠然,他并不掩飾他的意圖和思想——他在說實話上,倒是有足夠的勇氣——而且,他的情意也并不粗野。他善于把那番情意表達(dá)得很漂亮。但是我并不喜歡他。
  對我來說,朱赫來那種略帶粗獷的樸實,比起奧利申斯基的西歐式的風(fēng)雅來,不知要親切多少倍。
  我們從博亞爾卡收到了一些簡短的報告。每天鋪路一百俄丈。他們把枕木直接鋪在凍土上,放在刨出來的座槽里。那里總共只有二百四十個人。第二批人員已經(jīng)有一半逃走了。環(huán)境確實很艱苦。在那樣的冰天雪地里,他們往后怎么工作呢?
  ……杜巴瓦到普夏—沃季察去已經(jīng)一個星期了。那里有七個火車頭,他們只修好了五個。其余的沒有零件了。
  電車公司對杜巴瓦提出了刑事訴訟,控告他帶著一幫人,強行扣留從普夏—沃季察開到城里來的全部電車。他把乘客動員下來,把鋪支線用的軼軌裝到車上,然后沿著城里的電車線路把十九輛車統(tǒng)統(tǒng)開到火車站。他們得到了電車工人的全力支援。
  在火車站,索洛緬卡區(qū)的一群共青團員連夜把鐵軌裝上了火車,杜巴瓦帶著他那一幫人把鐵軌運到了博亞爾卡。
  阿基姆拒絕把杜巴瓦的問題提到常委會上討論。杜巴瓦向我們反映,電車公司的官僚主義和拖拉作風(fēng)簡直不像話。他們頂多只肯給兩輛車,連商量的余地也沒有。可是圖夫塔卻教訓(xùn)起杜巴瓦來:“該把游擊作風(fēng)扔掉了,現(xiàn)在再這么干,就要蹲監(jiān)獄。難道不能跟他們好好商量,非用武力不可嗎?”
  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杜巴瓦發(fā)那么大的火。
  “你這個死啃公文的家伙,自己怎么不去跟他們好好商量呢?坐在這兒,喝飽了墨水,就耍嘴皮子,唱高調(diào)。我不把鐵軌送到博亞爾卡,就要挨罵。我看得把你送到工地上去,請托卡列夫管教管教,省得在這兒礙手礙腳,惹人討厭!”杜巴瓦暴跳如雷,整個省委大樓都可以聽到他的吼聲。
  圖夫塔寫了一個要求處分杜巴瓦的報告,但是阿基姆讓我暫時出去一下,單獨同他談了大約十分鐘。圖夫塔從阿基姆房間出來的時候,滿臉通紅,怒氣沖沖。
  12月3日
  省委又收到了新的控告信,這回是鐵路肅反委員會送來的。潘克拉托夫、奧庫涅夫,還有另外幾個同志,在莫托維洛夫卡車站拆走了空房子的門窗。當(dāng)他們把拆下來的東西往火車上搬的時候,站上的一個肅反工作人員想逮捕他們。但是他們繳了他的槍,直到火車開動了,才把退空了子彈的手槍還給他。門窗都運走了。另外,鐵路局物資處控告托卡列夫擅自從博亞爾卡倉庫提出二十普特釘子,發(fā)給農(nóng)民作為報酬,讓農(nóng)民幫他們從伐木場運出長木頭,代替枕木使用。
  我跟朱赫來同志談了這兩件事,他笑笑說:“這些控告咱們都給頂回去。”
  工地上的情況十分緊張,每一天都是寶貴的。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往往也需要施加壓力。我們常常要把那些專門制造障礙的人拉到省委來。工地上的同志們不守常規(guī)的事越來越多了。
  奧利申斯基給我送來了一個小電爐。我和奧莉加·尤列涅娃用它烤手。但是房間里并沒有因為有了電爐而暖和一些。
  那么在森林里人們怎樣捱過這樣的夜晚呢?奧莉加說,醫(yī)院里很冷,病人都不敢爬出被窩。他們隔兩天才生一次火。
  你錯了,奧利申斯基同志,前線的悲劇也就是后方的悲劇!
  12月4日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有報告說,博亞爾卡工地全都給大雪封住了。工程停了下來。人們在清除路上的積雪。今天省委決定:第一期筑路工程一定要在一九二二年一月一日以前完成,把路鋪到伐木場邊緣。據(jù)說,這個決定傳達(dá)到博亞爾卡的時候,托卡列夫的回答是:“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人在,一定按期完工。”
  關(guān)于保爾,一點消息也沒有。他居然沒有像潘克拉托夫那樣受到“控告”,這倒是怪事。我直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為什么不愿意同我見面。
  12月5日
  昨天匪徒襲擊了工地。
  馬在松軟的雪地上謹(jǐn)慎地邁著步子。馬蹄偶爾踩在雪下的枯枝上,樹枝折斷,發(fā)出劈啪的響聲。這時馬就打個響鼻,閃到一邊去,但是抿著的耳朵挨了一槍托后,又急步趕上前去。
  大約有十個人騎著馬,翻過了一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丘陵地的前面是一長條沒有被雪覆蓋的黑色地面。
  他們在這里勒住了馬。馬鐙碰在一起,當(dāng)?shù)仨懥艘宦暋nI(lǐng)頭的那匹公馬使勁抖動了一下身體,長途跋涉使它渾身冒著熱氣。
  “他們?nèi)苏嫠麐尩膩淼貌簧伲鳖I(lǐng)頭的人用烏克蘭話說。
  “咱們狠狠嚇唬他們一下。大頭目下令,一定要讓這群蝗蟲明天全都滾蛋。眼看這幫臭工人就要把木柴弄到手了……”
  他們排成單行,沿輕便鐵路兩側(cè)朝車站走去,慢慢地靠近了林業(yè)學(xué)校旁邊的一片空地。他們隱藏在樹背后,沒有敢到空地上來。
  一陣槍聲打破了黑夜的寂靜。雪團像松鼠似的,從那棵被月光照成銀白色的樺樹上滾落下來。短筒槍貼著樹身,吐出火光,子彈打在墻上,泥灰紛紛掉在地上,潘克拉托夫他們運來的玻璃窗也被打得粉碎。
  槍聲驚醒了睡在水泥地上的人,他們立即跳了起來,但是一見房間里子彈橫飛,又都臥倒了。
  有人壓在別人身上。
  “你要上哪兒去?”杜巴瓦一把抓住保爾的軍大衣問。
  “出去。”
  “趴下,傻瓜!你一露頭,就會把你撂倒。”杜巴瓦急促地低聲說。
  他倆緊挨著躲在大門旁邊。杜巴瓦緊貼在地上,一只手握著手槍,伸向門口。保爾蹲著,手指緊張地摸著轉(zhuǎn)輪手槍的彈槽,里面只有五顆子彈了。他摸到空槽,便把轉(zhuǎn)輪轉(zhuǎn)了過去。
  射擊突然停止了。接著是一片令人驚奇的寂靜。
  “同志們,有槍的都到這邊來。”杜巴瓦低聲指揮那些伏在地上的人。
  保爾小心地打開了門。空地上連人影也沒有,只有雪花緩慢地飄舞著,落向地面。
  森林里,十個人狠命抽著馬,逃走了。
  午飯的時候,城里飛快地開來一輛軋道車。朱赫來和阿基姆走下車來。托卡列夫和霍利亞瓦在站臺上迎接他們。車上卸下一挺馬克沁機槍、幾箱機槍子彈和二十支步槍。
  他們急急忙忙地向工地走去。朱赫來的大衣下擺擦在地面的積雪上,留下了一道道鋸齒形的曲線。他走起路來像熊一樣,左右搖晃。老習(xí)慣還是改不了:兩條腿總像圓規(guī)似的叉開著,仿佛腳下仍然是顛簸的甲板。阿基姆個子高,步子大,能跟得上朱赫來,托卡列夫走一會兒,就要跑幾步,才能跟上他們。
  “匪徒的襲擊——還是次要問題。眼前有個山包橫在路上,倒是麻煩事,這么個大家伙叫我們碰上了,真他媽的晦氣!得挖很多土方才行。”
  托卡列夫站住了。他背過身子,兩手?jǐn)n成小船的樣子,擋住風(fēng),點著煙,趕緊抽了兩口,又去追趕前邊的人。阿基姆停下來等他。朱赫來沒有放慢腳步,繼續(xù)往前走。
  阿基姆問托卡列夫:“這條支線你們能按期修好嗎?”
  托卡列夫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說:“你知道,老弟,一般說來是不能按期修好的,但是不修好也不行。問題就這么明擺著。”
  他們趕上朱赫來,三個人并排走著。托卡列夫很激動地接著說:“問題難,就難在這里。工地上只有我和帕托什金兩個人心里清楚,這個地方條件這樣差,人力和設(shè)備又這樣少,按期完工是不可能的。但是,同時全體筑路人員都知道,不按期完工絕對不行。所以我上回才說: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人在,就一定完成任務(wù)。現(xiàn)在你們親眼看看吧!我們在這兒挖土已經(jīng)快兩個月了,第四班眼看又要到期,可是基本成員一直沒換過班,完全靠青春的活力支持著。這些人當(dāng)中,有一半受了寒。看著這些小伙子,真叫人心疼。他們是無價之寶……有些人連命也會斷送在這個鬼地方,而且不止一兩個人。”
  從車站起,已經(jīng)有一公里鐵路修好了。
  往前,大約有一公里半,是平整好的路基,上面挖了座槽,座槽里鋪著一排長木頭,看上去像是被大風(fēng)刮倒的柵欄。
  這就是枕木。再往前,一直到小山包跟前,是一條剛平出來的路面。
  在這里干活的是潘克拉托夫的第一筑路隊。他們四十個人正在鋪枕木。一個留著紅胡子的農(nóng)民,穿一雙新的樹皮鞋,不慌不忙地把木頭從雪橇上卸下來,扔在路基上。再遠(yuǎn)一點的地方,也有幾個這樣的雪橇在卸木頭。地上放著兩根長長的鐵棍,代替路軌,用來給枕木找平。為了把路基夯實,斧子、鐵棍、鐵鍬全都用上了。
  鋪枕木是一項細(xì)致的工作,很費工夫。枕木要鋪得既牢固又平穩(wěn),使每根枕木都承受鐵軌同樣的壓力。
  這里懂得鋪路技術(shù)的只有筑路工長拉古京一個人。這位老同志雖然五十四歲了,卻一根白頭發(fā)也沒有,黑黑的胡子從中間向兩邊分開。他每次都自愿留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干第四班了。他跟年輕人一樣忍受饑寒困苦,因此,在筑路隊里受到普遍的尊敬。黨組織每次開會,都邀請這位非黨同志(他是塔莉亞的父親)出席,請他坐在榮譽席上。為此,他很自豪,發(fā)誓決不離開工地。
  “你們說說看,我怎么能扔下你們不管呢?我一走,你們會搞亂的,這兒需要有人照看,需要實踐經(jīng)驗。我在俄羅斯跟枕木打了一輩子交道……”每到換班的時候,他都和藹地這樣說,于是就一次又一次地留了下來。
  帕托什金很信任他,很少到他這個工段來檢查工作。當(dāng)朱赫來他們?nèi)齻€人走到正在勞動的人群跟前時,累得渾身冒汗、滿臉通紅的潘克拉托夫正用斧子砍著安放枕木的座槽。
  阿基姆好不容易才認(rèn)出了這個碼頭工人。他瘦多了,兩個大顴骨顯得更加突出,臉也沒有好好洗過,看上去又黑又憔悴。
  “啊,省里的大人物來了!”說著,他把熱乎乎、濕漉漉的手伸給阿基姆。
  鐵鍬的聲音停了下來。阿基姆看見周圍的人臉色都很蒼白。人們脫下的大衣和皮襖就放在旁邊的雪地上。
  托卡列夫跟拉古京說了幾句話,就拉著潘克拉托夫一起,陪剛來的朱赫來和阿基姆向小山包走去。潘克拉托夫和朱赫來并肩走著。
  “潘克拉托夫,你講講,你們在莫托維洛夫卡整肅反工作人員是怎么回事?你們把人家的槍都繳了,你不認(rèn)為這做得有點過火嗎?”朱赫來嚴(yán)肅地問這個不愛做聲的碼頭工人。
  潘克拉托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我們繳他的槍,是跟他商量好的,他自己要我們這么干的。這小伙子跟我們是一條心。我們把情況如實跟他一擺,他就說:‘同志們,我沒有權(quán)力讓你們把門窗卸走。捷爾任斯基同志有命令,嚴(yán)禁盜竊鐵路財產(chǎn)。這兒的站長跟我結(jié)了仇,這個壞蛋老偷東西,我總是干涉他。要是我讓你們把門窗拿走,他一定會上告,我就要到革命法庭受審。最好你們先下了我的槍,再把東西運走。站長不上告,就算沒事了。’于是我們照他說的辦了。我們又沒把門窗往自己家里拉!”
  潘克拉托夫看到朱赫來眼睛里露出一絲笑意,又補充說:“朱赫來同志,要處分就處分我們吧!您可千萬別難為那個小伙子。”
  “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今后再這樣干可不行——這是破壞紀(jì)律的行為。我們完全有力量通過組織手段粉碎官僚主義。好了,現(xiàn)在談?wù)劯匾氖掳伞!庇谑侵旌諄戆逊送揭u擊的詳情詢問了一遍。
  在離車站四公里半的地方,筑路的人們揮動鐵鍬,猛攻堅硬的凍土。他們要劈開擋在面前的小山包,修出一條路來。
  工地周圍,有七個人擔(dān)任警戒。他們隨身帶著霍利亞瓦的馬槍和保爾、潘克拉托夫、杜巴瓦、霍穆托夫的手槍。筑路隊的全部武器都在這里了。
  帕托什金坐在斜坡上,往本子上記著數(shù)字。工地上只剩下他一個工程技術(shù)人員了。他的助手瓦庫連科怕被土匪打死,寧可受法辦,也不在這里干,一清早開小差溜回城里去了。
  “挖開這個山包,要花半個月的時間,地都凍了。”帕托什金低聲對他面前的霍穆托夫說。霍穆托夫是個動作遲緩、總皺著眉頭、不大愛講話的人。他一聽這話,生氣地用嘴咬著胡子梢,回答說:“全部工程限我們二十五天完成,光挖山包您就計劃用十五天,這怎么成!”
  “這個期限定得不切合實際。”帕托什金說。“不錯,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的條件下筑過路,也沒同這樣的筑路工人共過事。因此,我也可能估計錯,以前就錯過兩回了。”
  這時,朱赫來、阿基姆和潘克拉托夫走近了小山包。斜坡上的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
  “瞧!誰來了?”鐵路工廠的旋工彼佳·特羅菲莫夫,一個斜眼的小伙子,用露在破絨衣外面的胳膊肘捅了保爾一下,指著坡下剛來的人說。保爾連鐵鍬也沒有顧得放下,立刻向坡下跑去。他的兩只眼睛在帽檐下熱情地微笑著,朱赫來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握的時間比誰都長。
  “你好啊,保爾!瞧你這身衣服,大的大,小的小,簡直認(rèn)不出你來了。”
  潘克拉托夫苦笑了一下。
  “你沒看他那五個腳趾頭,行動有多一致,全在外面露著。
  這還不算,開小差的人還把他的大衣偷走了。虧得奧庫涅夫是他們同一個公社的,把自己的破上衣給了他。不過不要緊,保夫魯沙是個熱血青年,他還可以在水泥地板上躺上一個星期,鋪不鋪干草都行,然后再進棺材。”碼頭工人怏怏不樂地對阿基姆說。
  黑眉毛、鼻子微翹的奧庫涅夫調(diào)皮地瞇起眼睛,反駁說:“我們才不讓保夫魯沙完蛋呢。我們可以推舉他到廚房去,給奧達(dá)爾卡當(dāng)后備火頭軍。他要不是傻瓜,那兒吃的也有,暖和地方也有——靠著爐子也行,挨著奧達(dá)爾卡也可以。”
  一陣哄笑淹沒了奧庫涅夫的話。
  這是今天他們發(fā)出的第一陣笑聲。
  朱赫來察看了小山包,然后同托卡列夫、帕托什金坐雪橇到伐木場去了一趟,又轉(zhuǎn)了回來。斜坡上的人還在堅持不懈地挖土。朱赫來望著飛舞的鐵鍬,望著彎腰緊張勞動的人群,低聲對阿基姆說:“群眾大會用不著開了,這兒誰也不需要進一步動員。托卡列夫,你說得對,這些人是無價之寶。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
  朱赫來看著這些挖土的人,眼神里充滿了喜悅、疼愛和莊嚴(yán)的自豪。就在不久以前,在那次反革命叛亂的前夜,他們當(dāng)中的一部分人,曾經(jīng)扛起鋼槍,投入戰(zhàn)斗。現(xiàn)在,他們又胸懷一個共同目標(biāo),要把鋼鐵動脈鋪到堆放著大量木柴的寶地去,全城的人都在急切地盼望著這些木柴給他們帶來溫暖和生命。
  帕托什金工程師有禮貌地,但又不容置疑地向朱赫來證明:要在這個小山包上開出一條路來,沒有兩個星期的時間是不可能的。朱赫來一面聽他計算,一面心里打著主意。
  “您把斜坡上的人撤下來,調(diào)到前面去修路,這個小山包咱們另想辦法。”
  朱赫來在車站的電話機旁待了很長時間。霍利亞瓦在門口警衛(wèi),他聽見朱赫來在屋里粗聲粗氣地說:“用我的名義馬上給軍區(qū)參謀長掛個電話,請他立刻把普濟列夫斯基那個團調(diào)到筑路工地這一帶來。一定要把這個地區(qū)的匪徒肅清。另外,再從部隊派一列裝甲車和幾名爆破手來。其他事情我自己安排。我夜里回去。讓利特克在十二點以前把車開到車站來。”
  在板棚里,阿基姆簡短地講過幾句話以后,朱赫來接著講起來。他親切地同大家交談著,一個小時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朱赫來告訴大家,原定的計劃不能變,第一期工程必須在一月一日以前完工。
  “從現(xiàn)在起,筑路隊要按戰(zhàn)時狀態(tài)組織起來。所有黨員編成一個特勤中隊,中隊長由杜巴瓦同志擔(dān)任。六個筑路小隊都接受固定的任務(wù)。沒有完成的工程平均分成六段,每隊承擔(dān)一段。全部工程必須在一月一日以前結(jié)束。提前完成任務(wù)的小隊可以回城休息。另外,省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團還要向全烏克蘭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呈報,給這個小隊最優(yōu)秀的工人頒發(fā)紅旗勛章。”
  各隊的隊長都派定了:第一隊是潘克拉托夫同志,第二隊是杜巴瓦同志,第三隊是霍穆托夫同志,第四隊是拉古京同志,第五隊是柯察金同志,第六隊是奧庫涅夫同志。
  “筑路工程隊隊長、思想工作和組織工作的總負(fù)責(zé)人,”朱赫來在結(jié)束發(fā)言時說。“仍然是安東·尼基福羅維奇·托卡列夫,這是非他莫屬的。”
  仿佛一群鳥突然振翅起飛一樣,噼噼啪啪地響起了一陣掌聲。一張張剛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朱赫來一向很嚴(yán)肅,他最后這句話卻說得既親切又風(fēng)趣,一直在注意聽他講話的人全都輕松地笑了起來。
  二十幾個人簇?fù)碇⒒泛椭旌諄恚恢卑阉麄兯蜕宪埖儡嚒?BR>   朱赫來同保爾道別的時候,望著他那只灌滿雪的套鞋,低聲對他說:“我給你捎雙靴子來,你的腳還沒凍壞吧?”
  “好像是凍壞了,已經(jīng)腫起來了。”保爾說到這里,想起了很久以前提出過的請求,抓住朱赫來的袖子,央求說:“我跟你要過幾發(fā)手槍子彈,現(xiàn)在你能給我嗎?我這兒能用的只有三發(fā)了。”
  朱赫來抱歉地?fù)u了搖頭,但是他看到保爾一臉失望的神情,就毅然決然地解下了自己的毛瑟槍。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保爾開頭簡直不敢相信,他會得到一件盼望了這么久的貴重禮物,可是朱赫來已經(jīng)把槍帶掛在他的肩膀上。
  “拿著吧,拿著吧!我知道你早就眼紅了。不過你要多加小心,可不許打自己人。這支槍還有滿滿三夾子彈,也給你。”
  一道道羨慕的目光立刻射到保爾身上。不知是誰喊著說:“保爾,咱倆換吧,我給你一雙靴子,外帶一件短大衣。”
  潘克拉托夫在保爾背上推了一下,打趣地說:“鬼東西,換氈靴穿吧。要是再穿你那只套鞋,連圣誕節(jié)也活不到!”
  這時候,朱赫來一只腳踏著軋道車的踏板,正在給保爾開持槍許可證。
  清晨,一列裝甲車轟隆轟隆駛過道岔,開進了車站。一團團天鵝絨般的白色蒸汽,像盛開的繡球花一樣噴發(fā)出來,又立即消失在清新而寒冷的空氣里。從裝甲車廂里走出來幾個穿皮衣的人。幾小時以后,裝甲車送來的三個爆破手在斜坡上深深地埋下了兩個深藍(lán)色的大南瓜,接上了長長的導(dǎo)火線。
  放了信號槍之后,人們便紛紛離開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險地的小山包,四散隱蔽。火柴觸到了導(dǎo)火線,磷光閃了一下。
  剎那間,幾百個人的心都提了起來。一分鐘,兩分鐘,等待是那樣難熬——終于……大地顫抖了一下,一股可怕的力量炸開了小山包,把巨大的土塊拋向天空。接著,第二炮又響了,比第一炮還要厲害。可怕的轟鳴響徹密林,山崩地裂的隆隆聲在林間回蕩。
  剛才還是小山包的那個地方,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一個張著大口的深坑,方圓幾十米內(nèi),在像糖一樣潔白的雪地上,撒滿了爆破出來的土塊。
  人們拿著鎬和鍬一齊向炸開的深坑沖去。
  朱赫來走后,工地上展開了爭取首先完成任務(wù)的異常激烈的競賽。
  離天亮還很早,保爾誰也沒有驚動,就悄悄地起來了。他獨自艱難地邁著在水泥地上凍僵了的雙腳,到廚房去了。燒開了一桶沏茶水,才回去叫醒他那個小隊的隊員。
  等到其他各隊的人醒來,外面天已經(jīng)亮了。
  在板棚里吃早點的時候,潘克拉托夫擠到杜巴瓦和他的兵工廠伙伴的桌子跟前,激憤地對他說:“看見了沒有,德米特里,天蒙蒙亮,保爾就把他那伙人叫了起來。現(xiàn)在他們大概已經(jīng)鋪了十俄丈了。聽大伙說,他們鐵路工廠的人,弦都讓他給繃得緊緊的,他們決心在二十五號以前鋪完自己分擔(dān)的地段。他這是想給咱們點顏色看哪。但是,對不起,咱們走著瞧吧!”
  杜巴瓦苦笑了一下。他非常理解,為什么鐵路工廠那一隊的行動,會使這位貨運碼頭的共青團書記如此激動。就連他杜巴瓦也挨了好朋友保爾一悶棍:保爾竟連招呼也不打,就向各隊挑戰(zhàn)了。
  “真是朋友歸朋友,有煙各自抽——這里有個‘誰戰(zhàn)勝誰’的問題。”潘克拉托夫說。
  快到中午了,柯察金小隊正干得熱火朝天,突然一聲槍響,打斷了他們的工作。這是站在步槍垛旁邊的哨兵,發(fā)現(xiàn)樹林里來了一隊騎兵,在鳴槍示警。
  “拿槍,弟兄們!土匪來了!”保爾喊了一聲,扔下鐵鍬,朝一棵大樹跑去,樹上掛著他的毛瑟槍。
  全隊馬上拿起武器,貼著路邊直接臥倒在雪地上。走在前面的幾個騎兵揮著帽子,其中有個人喊道:“別開槍,同志們!自己人!”
  五十來個騎兵順著大路跑了過來,他們都戴著綴紅星的布瓊尼帽。
  原來這是普濟列夫斯基團的一個排,前來探望筑路人員。
  排長的坐騎少一只耳朵,這引起了保爾的注意。那是一匹漂亮的灰騍馬,額上有一塊白斑,它在騎者身下“跳著舞”,不肯老實站著。保爾跑到它跟前,一把抓住籠頭繩,馬嚇得直往后退。
  “小斑禿,你這個淘氣鬼,想不到在這兒碰見你!你沒讓子彈打死啊,我的缺只耳朵的美人。”
  他親切地?fù)ё●R的細(xì)長脖子,撫摸著它那翕動的鼻子。排長仔細(xì)地端詳著保爾,一下認(rèn)出來了,他驚奇地喊道:“啊,這不是保爾嗎!……馬你認(rèn)出來了,老朋友謝列達(dá)反倒不認(rèn)識啦。你好,兄弟!”
  城里各部門都積極行動起來,全力支援筑路工程。這立刻產(chǎn)生了良好的效果。扎爾基把還在城里的人都派到了博亞爾卡,團區(qū)委的人走個精光。整個索絡(luò)緬卡區(qū)只剩下一些女團員了。扎爾基又到鐵路專科學(xué)校去動員,結(jié)果他們又派了一批學(xué)生到工地去。
  他向阿基姆匯報這些情況的時候,半開玩笑地說:“現(xiàn)在只剩下我和女無產(chǎn)者了。我想讓拉古京娜替我,門口換上‘婦女部’的牌子,我就上博亞爾卡去。要知道,我一個男子漢在人家女人堆里轉(zhuǎn)悠,實在不像話。姑娘們都懷疑地瞧著我。這幫喜鵲私下里準(zhǔn)在嘁嘁喳喳議論我:‘他把別人都攆走了,自己卻泡在城里,這個大滑頭。’說不定還有比這更難聽的。求求你,讓我也去吧。”
  阿基姆笑著拒絕了。
  一批一批的人不斷到博亞爾卡來,鐵路專科學(xué)校的六十名學(xué)生也到了。
  朱赫來設(shè)法讓鐵路管理局調(diào)了四節(jié)客車到博亞爾卡,給新到的工人住宿。
  杜巴瓦小隊從工地撤了下來,派到普夏—沃季察去。他們的任務(wù)是把供輕便鐵路用的小火車頭和六十五節(jié)平板車運到工地來。這項工作頂替他們在工地上承擔(dān)的一部分任務(wù)。
  杜巴瓦出發(fā)前向托卡列夫建議,把克拉維切克調(diào)回來,叫他領(lǐng)導(dǎo)新成立的一個小隊。托卡列夫采納了他的建議,下達(dá)了命令,根本沒有去想他的真實動機。而杜巴瓦這個時候會想起那個捷克人,卻是安娜托索洛緬卡來的人帶來的一張便條引起的。便條上這樣寫著:
  德米特里:我和克拉維切克給你們挑了一大批書報。我們向你和博亞爾卡的全體突擊手們致以熱烈的敬禮。你們都是好樣的!祝你們身體強健,精神飽滿。昨天,各木柴場的最后一批存貨都配售完了。克拉維切克要我向你們致意。他真是個好小伙子。他親自給你們烤面包。他對面包房里的人,誰也信不過。他自己動手篩面粉,自己用機器和面。不知道他從哪兒弄來的好面粉,面包做得好極了,跟我領(lǐng)到的簡直沒法比。晚上咱們的人都到我這里來,有拉古京娜、阿爾秋欣、克拉維切克,扎爾基有時也來。我們也搞點學(xué)習(xí),但主要是議論我們所知道的人和事,無所不談,而談得最多的還是你們。姑娘們對托卡列夫不讓她們?nèi)スさ匾庖娍纱罅恕K齻冋f保證能和你們大家一樣吃苦耐勞。拉古京娜說:“我換上一身爸爸的衣服,一下子跑到那老爺子跟前,看他能把我攆回來!”
  說不定她真會這樣做。替我向你那個黑眼睛的朋友問好。
  安娜
  暴風(fēng)雪突然襲來。灰色的陰云低低地壓在地面上,移動著,布滿了天空。大雪紛紛飄落下來。晚上,刮起了大風(fēng),煙筒發(fā)出了嗚嗚的怒吼。風(fēng)追逐著在樹林中飛速盤旋、左躲右閃的雪花,凄厲地呼嘯著,攪得整個森林驚惶不安。
  暴風(fēng)雪咆哮不止,猖狂了一夜。車站上那間破房子根本存不住熱氣,雖然通宵生著火,大家還是從里到外都凍透了。
  第二天清晨上工,雪深得使人邁不開步,而樹梢上卻掛著一輪紅彤彤的太陽,碧藍(lán)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
  柯察金的小隊在清除自己地段上的積雪。直到這時保爾才體會到,嚴(yán)寒造成的痛苦是多么難以忍受。奧庫涅夫那件舊上衣一點也不保暖,腳上那只舊套鞋老往里灌雪,好幾次掉在雪里找不到。另一只腳上的靴子也隨時有掉底的危險。由于睡在水泥地上,他脖子上長了兩個大癰瘡。托卡列夫把自己的毛巾送給他做了圍巾。
  瘦骨嶙峋的保爾兩眼熬得通紅,他猛烈地?fù)]動大木锨鏟雪。
  這時,一列客車爬進了車站,有氣無力的火車頭勉勉強強把它拖到了這里。煤水車上一塊木柴也沒有,爐里的余火也快要熄滅了。
  “給我們木柴,就開走;不給,就趁它還能動彈,讓我停到側(cè)線上去!”司機向站長喊道。
  列車開到側(cè)線上去了。他們把停車的原因通知了沮喪的旅客。擠得滿滿的車廂里響起了一片叫嚷和咒罵。
  “你們?nèi)ジ莻€老頭講講,就是在站臺上走著的那個,他是工地的負(fù)責(zé)人。工地上有當(dāng)枕木用的木頭,他可以下令用雪橇給火車頭運點來。”站長給乘務(wù)員們出了個主意。乘務(wù)員們立刻迎著托卡列夫走去。
  “要木柴可以,但是不能白給。要知道,這是我們的建筑材料。現(xiàn)在工地讓雪封住了。車上有六七百個乘客。婦女、小孩可以留在車?yán)铮渌硕嫉媚闷鹣莵礴P雪,干到晚上,就給你們木柴。要是不愿意干,那就讓他們等到新年再說。”托卡列夫?qū)Τ藙?wù)員們說。
  “瞧!同志們,來了這么多人!看,還有女的呢!”保爾背后有人驚奇地說。
  保爾回過頭去。
  托卡列夫走到跟前,對他說:“給你一百人,分配他們干活吧。看著點,別叫他們偷懶。”
  保爾給這些新來的人派了活。有一個高個子男人,穿著皮領(lǐng)子的鐵路制服大衣,戴著羔皮帽,正跟旁邊的一個青年婦女說話。那青年婦女戴著一頂海狗皮帽,頂上還有個絨球。
  他憤憤地轉(zhuǎn)動著手里的木锨,大發(fā)牢騷:“我才不鏟雪呢,誰也沒有權(quán)力強迫我。要是請我這個鐵路工程師給指揮一下倒還可以,鏟雪嗎,你我都沒有這個義務(wù),規(guī)章上沒有這么一條。那個老頭子違法亂紀(jì)。我要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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