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以后一個星期的某一個下午,思嘉從醫院回來,感到又疲倦又氣憤,之所以疲倦,是因為整個上午都站在那里,而氣憤的是梅里韋瑟太太狠狠地斥責了她,因為替一個傷兵包扎胳臂時她坐在他的床上了。皮蒂姑媽和媚蘭都戴好了帽子,帶著韋德和百里茜站在走廊上,準備出外作每周一次的訪問活動,思嘉請他們原諒不奉陪了,便徑直上樓進入自己的房里。
思嘉聽見馬車輪的聲響已遠遠消逝,知道現在家里已沒有人看得見了,便悄悄溜進媚蘭的房里,用鑰匙把門反鎖好。
這是一間整潔的小小閨房,安靜而溫暖地沐浴在下午四點斜照的陽光里。除了很少幾塊地毯之外,光滑的地板上一無所有,雪白的墻壁只有一個角落被媚蘭作為神龕裝飾了起來。
這里懸掛著一面南部聯盟的旗幟,下面是媚蘭的父親在墨西哥戰爭中用過的那把金柄的軍刀,也是查爾斯出去打仗時佩帶過的。還有查爾斯的肩帶和插手槍的腰帶,連同套子里的一只左輪手槍,也掛在這里,在軍刀和手槍之間是查爾斯本人的一張照片,他身穿筆挺的灰色軍裝英武地站著,一雙褐色的大眼睛神采奕奕,嘴唇上露著靦腆的微笑。
對那張照片思嘉瞧也沒瞧,便毫不遲疑地向屋子里床旁邊那張桌子走去,桌上擺著一個四方的木信匣。她從匣子里取出一束用籃帶子扎著的信件,那是艾希禮親手寫給媚蘭的。最上面的那封是那天上午才收到的,思嘉把它打開了。
思嘉第一次來偷看這些信時,還感到良心上很不安,也生怕被發覺,以致雙手哆嗦得幾乎取不出信來。可后來干的次數多了,那點從來就不怎么講究的榮譽感以及怕人發現的顧慮也就漸漸消失了。偶爾她也會心一沉,想到母親要是知道了會怎么說呢?她明白,母親寧愿讓她死也決不容許她干出這種無恥的勾當來。
所以思嘉起初很苦惱,因為她還想做一個在各方面都像母親的人。可是想讀這些信的誘惑力實在太強大,使得她把這樣的考慮都漸漸置之度外了。現在她已經成了老手,善于把那些不愉快的思想從心里撂開。她學會了對自己說:我現在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了,等到明天再想吧。往往到明天,那個思想壓根兒已不再出現,或者由于一再推遲而淡漠起來,覺得并不怎么煩人了。如此,偷看艾希禮的信件這件事也就不再是她良心上的一個負擔了。
對于艾希禮的信媚蘭向來慷慨的,往往要給皮蒂姑媽和思嘉朗讀幾段,但那些沒有讀的段落呢,它們正是思嘉感到痛苦之處,并促使她去偷看這位大姑子的郵件。她必須弄清楚究竟艾希禮從結婚以來是否已經愛媚蘭了。她必須弄清楚他是不是在假裝愛她。在信里他給她寫溫柔親昵的話嗎?他表現了什么樣的感情?
又是用怎樣熱烈的口氣表達的呢?
小心地,她把信箋攤開。
艾希禮的細小勻整的筆跡在她眼前躍然出現,她閱讀起來,我親愛的妻,這個稱呼立即使她松了一口氣,他畢竟還沒有稱呼媚蘭為寶貝或心肝。
我親愛的妻:你來信說你深恐我在向你隱藏我的真實思想,問我近來在想些什么——“哎喲,我的天!思嘉深感歉疚的想道。隱藏他的真實思想。媚蘭了解他的心思嗎?或者我的心思?她是不是在猜疑他和我——她把信更湊近一些,緊張得雙手發抖,但是讀到下一段時又開始輕松了。
親愛的妻,如果說我向你隱藏了什么,那是因為我不想給你加重負擔,使你在擔心我的身體安全的同時還要為我心理上的困擾擔憂。然而我什么也瞞不住你,因為你對我太了解了。請不用害怕。我沒有受傷,也沒有生玻我有足夠的東西吃,間或還有一張床睡覺。對一個士兵來說,不能有別的要求了。不過,媚蘭,我心頭壓著許多沉重的想法,我愿意向你敞開我的心扉。
入夏以來,我晚上總睡不好,經常在營里熄燈后很久還沒有入睡。只好一次又一次仰望星空,心里在想:'你怎么到了這里,艾希禮·威爾克斯?你為了什么而打仗呢?'“當然不是為名譽和光榮。戰爭是骯臟的事業,而我不喜歡骯臟。我不是個軍人,也沒有不惜從炮膛口里尋找虛名的志愿。不過,現在我已到這里打仗來了——我這個天生的地地道道的鄉下書呆子!因為,媚蘭,軍號激不起我的熱血,戰鼓也催不動我的腳步,我已經清清楚楚看出我們是被出賣了,被我們南方人狂妄的私心所出賣了——我們相信我們一個人能夠打垮十個北方佬,相信棉花大王能夠統治世界呢!我們被那些高高在上、備受尊敬和崇拜的人出賣了,他們用空談、花言巧語、偏見和仇恨,用什么'棉花大王'、'奴隸制'、'州權'、'該死的北方佬'把我們引入歧途。
所以,每當我躺在毯子上仰望著天空責問自己'為了什么而打仗'時,我就想到州權、棉花、黑人和我們從小被教著憎恨的北方佬,可是我知道所有這些都不是我來參加戰爭的真正理由,另一方面,我卻看見了'十二橡樹'村,回想月光怎樣從那些白柱子中間斜照過來,山茱萸花在月色中開得那樣美,茂密的薔薇藤把走廊一側蔭蔽得使最熱的中午也顯得那樣清涼。我還看見母親在那里做針線活,就像我小時候那樣。我聽見黑人薄暮時期倦地一路歌唱著從田里回來,準備吃晚餐,還聽見吊桶下井打水時轆轆轤吱吱嘎嘎的響聲。從大路到河邊,中間是一起寬廣的棉田,前面是遼闊的遠景,黃昏時夜霧從低洼處升起,周圍漸漸朦朧起來。
所有這一切,正是為了這一切,我才到這里來,因為我既不愛死亡和痛苦,也不愛光榮,更不對任何人懷有仇恨。也許這就是所謂愛國之心,就是對家庭和鄉土的愛。不過,媚蘭,意義還更深一點。因為,媚蘭,我上面列舉的這些僅僅是我甘愿為之獻出生命的那個東西的象征,即我所熱愛的那種生活的象征而已,因為我是在為以往的日子,為我所最珍愛的舊的生活方式而戰斗,無論命運的結局怎樣,我擔心這種生活方式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因為,無論勝敗,我們同樣是要喪失的。
如果我們打贏這場戰爭,建立我們夢想的棉花王國,我們仍是失敗了,因為我們會變成一個不同的民族,舊的寧靜的生活方式從此消失。世界會來到我們的門口吵著要買棉花,我們也可以規定自己的價格。那時,我擔心我們會變得跟北方佬毫無兩樣,像他們那樣專牟私利,貪得無厭,一切商品化,而這些都是我們現在所蔑視的。如果我們失敗了,啊,媚蘭,如果我們失敗了呢?
我并不是怕危險,怕被俘。怕受傷,甚至死亡,如果死神一定要來臨的話,我擔心的是一旦戰爭結束,我們就永遠也回不到原來的時代去了。而我是屬于過去那個時代的,我不屬于現在這個殘殺的瘋狂時代,我害怕即使我盡力去適應未來的世界也會跟它格格不入,親愛的,你也不行,因為你和我屬于同一個血統。
我不知道未來會帶來什么,不過可以肯定不是像過去那樣美麗和令人滿意的光景。
躺在那些酣睡的小伙子們附近,我瞧著他們,心中暗忖那對孿生兄弟,或者亞歷克斯,或者凱德,是否也有這樣的想法呢?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明白自己是在為主義而戰,而這個主義在第一聲槍響時便立即消失了,因為我們的主義實際上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現在它已不復存在。不過我想他們不會有這些想法,因此他們是幸運的。
在我向你求婚時,我不曾為我們設想到這一點,我只想到要在'十二橡樹'村像過去那樣平和、舒適而安定地生活下去。媚蘭,我們兩人是一樣的愛好寧靜,因此我看見我們面前是一段長長的平安無事的歲月,讓我們自由自在地讀書、聽音樂和做夢。可沒有想到會像今天這樣,從來也沒有想到啊!沒有想到我們竟會碰到這種局面,這種舊的生活方式的毀滅,這種血腥的屠殺和仇恨!媚蘭,有什么值得我們這樣做的呢——州權,奴隸,棉花,都不值得啊!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們去蒙受今天所遭遇或將來可能遭遇的災難,因為如果北方佬打垮了我們,前景將是不堪設想。而且,親愛的,他們還很可能把我們打垮呢!
我不應該給你寫這些東西,我甚至不應該去想這些。可是你問我心里在想些什么,而且失敗的恐懼確實存在。你還記得舉行大野宴和宣布我們訂婚那天的情況嗎?那天有個名叫巴特勒、口音像來自查爾斯頓的人,由于他批判南方無知,幾乎引起了一場爭斗。你是否還記得,因為他說我們很少有鐵廠和工廠,棉紡廠和船員,兵工廠和機器制造廠,那對孿生兄弟便要開槍打他?你是否還記得,他說過北方佬艦隊能夠把我們嚴密地封起來,讓我們的棉花運不出去?他是對的,我們是在使用革命戰爭時代的毛瑟槍對付北方佬的新的來福槍,而封鎖線已經愈來愈緊,很快連藥品也要弄不進來了。本來我們應當重視像巴特勒這樣的冷嘲派,他們了解情況,并且敢于說出來,而不像政治家那樣只有籠統的感覺而已。實際上他是說南方除了棉花和傲慢態度之外,是沒有什么東西來打這場戰爭的。現在棉花已沒有價值,惟一剩下的只有他所說的那種傲慢了。不過,我要把這種傲慢稱為無比的勇氣。
如果——思嘉沒有繼續讀下去,便小心地把信折起來,裝進封套,因為實在讀得有點厭煩了。而且,信中用的那種語調,那些談論失敗的蠢話,也叫她隱隱感到壓抑。
她畢竟不是要從媚蘭的這些信件中了解艾希禮的令人費解而枯燥無味的思想呀。
這些思想,他以前坐在塔拉農場的走廊上時,她已經聽得夠多的了。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艾希禮給不給妻子寫那種感情熱烈的信。看來至今還沒寫過。她讀了讀信匣里的每一封信,發現其中沒有哪一封不是一個哥哥對妹妹所能寫出來的。信寫得很親切,很幽默,很隨便,卻絕非情書。思嘉自己收到過熱烈的情書太多了,只要一過目是決不會看不出真正的感情特征。可這些信中沒有那樣的特征。像每回偷看之后那樣,她渾身有一種稱心如意的感覺,因為她確信艾希禮還在愛著她,她還常常滿懷輕蔑地試想,怎么媚蘭竟看不出艾希禮僅僅把她當做一個朋友在愛她呢?雖然媚蘭沒有從丈夫的信中發現什么缺陷,不過她從來不曾收到過別的男人的情書,因此也就沒有什么好拿來跟艾希禮的信作比較了。
他怎么會寫出這樣的怪信來,“思嘉想。要是我有個丈夫給我寫這種無聊的廢話,看我怎樣教訓他!怎么,連查理寫的信也比這些強得多哩?她把那些信的邊緣揭開,看看上面的日期,記住它們的大概內容。其中沒有什么生動的描寫軍營和沖鋒的段落,像達西·米德給他父母或可憐的達拉斯·麥克盧給他的兩位姐姐寫的信那樣。米德家和麥克盧爾家給他們的所有鄰居驕傲地朗讀那些信,而思嘉只好暗自感到羞恥,因為媚蘭沒有從艾希禮那里收到過這樣的信來給縫紉會的人朗讀。
似乎艾希禮給媚蘭寫信時壓根兒故意不談戰爭,并且設法在他們兩人周圍畫一個沒有時間性的魔幻圈子,把自從薩姆特要塞事件以來所發生的一切都通通排除在外。仿佛他甚至是在設想根本就沒有戰爭這回事。他寫到他跟媚蘭曾經讀過的書和唱過的歌,寫到他們所熟悉的老朋友和他在大旅游中去過的地方。所有的信里都流露出一種想回到十二橡樹村來的渴望心情,一頁又一頁地寫狩獵,寫寒秋,寫星光下在幽靜的林中小道上騎馬漫游,寫大野宴和炸魚宴,寫萬籟無聲的月夜和那幢古老住宅寧靜的美。
她思考著剛剛讀過的那封信中的話:沒有想到會像今天這樣,從來也沒有想到啊!它們好像是一個痛苦的靈魂面對著某種他所不能面對而又必須面對的東西在發出呼叫。這使她感到困惑,因為他既然不害怕受傷甚至死亡,還害怕什么呢?
她生來不善于分析,現在只得同這種復雜的思想作斗爭了。
戰爭把他攪亂了——他不喜歡那些使他困擾的事情……就像我。……他愛我,可是他害怕跟我結婚,因為怕我打亂他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不,他不見得就是害怕,艾希禮并不是膽小鬼。他受到快報的表揚,斯隆上校在那封給媚蘭的信中談到他領頭打沖鋒的英勇事跡,這都說明他一點也不膽校他一經決定要做什么事情,那就誰也比不上他勇敢或堅決了。不過——他這人是生活在自己的腦子里而不是在外界人世間,他極不愿意出來深入現實,并且——唔,我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要是我早幾年就理解了他的這個特點,我想他一定跟我結婚了!她把那束信貼在胸口上站了一會,戀戀不舍地想著艾希禮。自從她初次愛上他那天以來,她對他的感情從未改變過。
當時她才十四歲,那一天她站在塔拉農場走廊上,看見艾希禮騎在馬上微笑著緩緩走來,他的頭發在早晨的陽光下發出閃閃銀光,那時這種感情便突然襲上心頭,使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她的愛情依然是一個年輕姑娘對一位她不能理解的男人的仰慕,這個男人的許多品質都是她自己所沒有卻十分敬佩的。他仍然是一個年輕姑娘夢想中的完美無缺的騎士,而她的夢想所要求的只不過是承認他愛她,所期待的只不過是一個吻而已。
讀完那些信,她深信即使他已經跟媚蘭結婚,但仍是愛她思嘉的;只要明確了這一點,她便幾乎沒有別的奢望了。她仍然是那個年輕的天真的姑娘,要是查理曾經用他那摸摸索索的笨拙勁和羞羞答答的親昵舉動輕輕挑動了她內心的情欲之弦,那么她對艾希禮的夢想就不會滿足于一個吻了。可是她單獨同查理在一起的那幾個月光之夜并不曾觸發她的情竇,也沒有使她臻于成熟。查理沒有喚醒她對于所謂情欲、溫存、肉體與靈魂上的真正接觸的觀念,因此她才保持著這種天真未鑿的狀態。
對她而言,情欲不過是屈從那種不可理解的男性狂熱而已,那是女性分享不到樂趣的一種痛苦而尷尬的舉動,它將不可避免地導致更加痛苦的分娩程序。在她看來,結婚就是這樣,沒有什么好驚奇的。她舉行婚禮之前,母親曾含蓄地告訴她,結婚是女人必須莊嚴而堅決地忍受的某種事件,后來她當了寡婦,別的已婚婦女時常悄悄說的一些話更加證實了這一點,思嘉很高興,自己在情欲和結婚方面總算已經過關了。
思嘉與結婚這件事已經不相干了,但與戀愛則并非如此,因為她對艾希禮的愛情是不一樣的,那是與情欲或婚姻沒有關系的,是一種神圣而十分驚人地美麗的東西,一種在長期被壓迫默不作聲,但時常靠回憶希望來維持著的過程中偷偷增長的激情。
嘆息著邊用帶子把那一大束信小心地捆好,又一次(第一千次)暗想究竟艾希禮身上有什么東西在避開她的理解。她想對這個問題思考出一個滿意的結論來,但是與往常那樣,結論不聽從她那簡單頭腦的指揮,拒不出現。她把那捆信放回到匣子里,并且蓋好蓋子,這時她皺起眉頭,因為她回想剛才讀過的那封信中,最未一段提到了巴特勒船長。真奇怪,怎么艾希禮對那個流氓一年前說過的話有那么深的印象呢?無可否認巴特勒船長是個流氓,不管他跳舞跳得多么美妙,只有一個流氓才能說出像他在義賣會上說出的那些有關南部聯盟的話來。
她向對面的鏡子走去,在那里得意洋洋地理了理頭發。她又神氣起來了,就像每次看見自己的白皙皮膚和斜斜的綠眼睛時似的。微笑著漾出那兩個酒窩來。
這時,她愉快地瞧著鏡中的影像,記起艾希禮一直那么喜愛她的酒窩,便把巴特勒船長從心中打發走了。至于愛著另一個女人的丈夫,偷看那個女人的信件,這些并沒有引起她良心的譴責,因而也就不會妨礙她欣賞自己的青春美貌和重新確信艾希禮對她的愛了。
她開門,輕心快意地走下陰暗的螺旋形樓梯,走到一半便唱起《到這場殘酷戰爭結束時》來了。
思嘉聽見馬車輪的聲響已遠遠消逝,知道現在家里已沒有人看得見了,便悄悄溜進媚蘭的房里,用鑰匙把門反鎖好。
這是一間整潔的小小閨房,安靜而溫暖地沐浴在下午四點斜照的陽光里。除了很少幾塊地毯之外,光滑的地板上一無所有,雪白的墻壁只有一個角落被媚蘭作為神龕裝飾了起來。
這里懸掛著一面南部聯盟的旗幟,下面是媚蘭的父親在墨西哥戰爭中用過的那把金柄的軍刀,也是查爾斯出去打仗時佩帶過的。還有查爾斯的肩帶和插手槍的腰帶,連同套子里的一只左輪手槍,也掛在這里,在軍刀和手槍之間是查爾斯本人的一張照片,他身穿筆挺的灰色軍裝英武地站著,一雙褐色的大眼睛神采奕奕,嘴唇上露著靦腆的微笑。
對那張照片思嘉瞧也沒瞧,便毫不遲疑地向屋子里床旁邊那張桌子走去,桌上擺著一個四方的木信匣。她從匣子里取出一束用籃帶子扎著的信件,那是艾希禮親手寫給媚蘭的。最上面的那封是那天上午才收到的,思嘉把它打開了。
思嘉第一次來偷看這些信時,還感到良心上很不安,也生怕被發覺,以致雙手哆嗦得幾乎取不出信來。可后來干的次數多了,那點從來就不怎么講究的榮譽感以及怕人發現的顧慮也就漸漸消失了。偶爾她也會心一沉,想到母親要是知道了會怎么說呢?她明白,母親寧愿讓她死也決不容許她干出這種無恥的勾當來。
所以思嘉起初很苦惱,因為她還想做一個在各方面都像母親的人。可是想讀這些信的誘惑力實在太強大,使得她把這樣的考慮都漸漸置之度外了。現在她已經成了老手,善于把那些不愉快的思想從心里撂開。她學會了對自己說:我現在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了,等到明天再想吧。往往到明天,那個思想壓根兒已不再出現,或者由于一再推遲而淡漠起來,覺得并不怎么煩人了。如此,偷看艾希禮的信件這件事也就不再是她良心上的一個負擔了。
對于艾希禮的信媚蘭向來慷慨的,往往要給皮蒂姑媽和思嘉朗讀幾段,但那些沒有讀的段落呢,它們正是思嘉感到痛苦之處,并促使她去偷看這位大姑子的郵件。她必須弄清楚究竟艾希禮從結婚以來是否已經愛媚蘭了。她必須弄清楚他是不是在假裝愛她。在信里他給她寫溫柔親昵的話嗎?他表現了什么樣的感情?
又是用怎樣熱烈的口氣表達的呢?
小心地,她把信箋攤開。
艾希禮的細小勻整的筆跡在她眼前躍然出現,她閱讀起來,我親愛的妻,這個稱呼立即使她松了一口氣,他畢竟還沒有稱呼媚蘭為寶貝或心肝。
我親愛的妻:你來信說你深恐我在向你隱藏我的真實思想,問我近來在想些什么——“哎喲,我的天!思嘉深感歉疚的想道。隱藏他的真實思想。媚蘭了解他的心思嗎?或者我的心思?她是不是在猜疑他和我——她把信更湊近一些,緊張得雙手發抖,但是讀到下一段時又開始輕松了。
親愛的妻,如果說我向你隱藏了什么,那是因為我不想給你加重負擔,使你在擔心我的身體安全的同時還要為我心理上的困擾擔憂。然而我什么也瞞不住你,因為你對我太了解了。請不用害怕。我沒有受傷,也沒有生玻我有足夠的東西吃,間或還有一張床睡覺。對一個士兵來說,不能有別的要求了。不過,媚蘭,我心頭壓著許多沉重的想法,我愿意向你敞開我的心扉。
入夏以來,我晚上總睡不好,經常在營里熄燈后很久還沒有入睡。只好一次又一次仰望星空,心里在想:'你怎么到了這里,艾希禮·威爾克斯?你為了什么而打仗呢?'“當然不是為名譽和光榮。戰爭是骯臟的事業,而我不喜歡骯臟。我不是個軍人,也沒有不惜從炮膛口里尋找虛名的志愿。不過,現在我已到這里打仗來了——我這個天生的地地道道的鄉下書呆子!因為,媚蘭,軍號激不起我的熱血,戰鼓也催不動我的腳步,我已經清清楚楚看出我們是被出賣了,被我們南方人狂妄的私心所出賣了——我們相信我們一個人能夠打垮十個北方佬,相信棉花大王能夠統治世界呢!我們被那些高高在上、備受尊敬和崇拜的人出賣了,他們用空談、花言巧語、偏見和仇恨,用什么'棉花大王'、'奴隸制'、'州權'、'該死的北方佬'把我們引入歧途。
所以,每當我躺在毯子上仰望著天空責問自己'為了什么而打仗'時,我就想到州權、棉花、黑人和我們從小被教著憎恨的北方佬,可是我知道所有這些都不是我來參加戰爭的真正理由,另一方面,我卻看見了'十二橡樹'村,回想月光怎樣從那些白柱子中間斜照過來,山茱萸花在月色中開得那樣美,茂密的薔薇藤把走廊一側蔭蔽得使最熱的中午也顯得那樣清涼。我還看見母親在那里做針線活,就像我小時候那樣。我聽見黑人薄暮時期倦地一路歌唱著從田里回來,準備吃晚餐,還聽見吊桶下井打水時轆轆轤吱吱嘎嘎的響聲。從大路到河邊,中間是一起寬廣的棉田,前面是遼闊的遠景,黃昏時夜霧從低洼處升起,周圍漸漸朦朧起來。
所有這一切,正是為了這一切,我才到這里來,因為我既不愛死亡和痛苦,也不愛光榮,更不對任何人懷有仇恨。也許這就是所謂愛國之心,就是對家庭和鄉土的愛。不過,媚蘭,意義還更深一點。因為,媚蘭,我上面列舉的這些僅僅是我甘愿為之獻出生命的那個東西的象征,即我所熱愛的那種生活的象征而已,因為我是在為以往的日子,為我所最珍愛的舊的生活方式而戰斗,無論命運的結局怎樣,我擔心這種生活方式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因為,無論勝敗,我們同樣是要喪失的。
如果我們打贏這場戰爭,建立我們夢想的棉花王國,我們仍是失敗了,因為我們會變成一個不同的民族,舊的寧靜的生活方式從此消失。世界會來到我們的門口吵著要買棉花,我們也可以規定自己的價格。那時,我擔心我們會變得跟北方佬毫無兩樣,像他們那樣專牟私利,貪得無厭,一切商品化,而這些都是我們現在所蔑視的。如果我們失敗了,啊,媚蘭,如果我們失敗了呢?
我并不是怕危險,怕被俘。怕受傷,甚至死亡,如果死神一定要來臨的話,我擔心的是一旦戰爭結束,我們就永遠也回不到原來的時代去了。而我是屬于過去那個時代的,我不屬于現在這個殘殺的瘋狂時代,我害怕即使我盡力去適應未來的世界也會跟它格格不入,親愛的,你也不行,因為你和我屬于同一個血統。
我不知道未來會帶來什么,不過可以肯定不是像過去那樣美麗和令人滿意的光景。
躺在那些酣睡的小伙子們附近,我瞧著他們,心中暗忖那對孿生兄弟,或者亞歷克斯,或者凱德,是否也有這樣的想法呢?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明白自己是在為主義而戰,而這個主義在第一聲槍響時便立即消失了,因為我們的主義實際上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現在它已不復存在。不過我想他們不會有這些想法,因此他們是幸運的。
在我向你求婚時,我不曾為我們設想到這一點,我只想到要在'十二橡樹'村像過去那樣平和、舒適而安定地生活下去。媚蘭,我們兩人是一樣的愛好寧靜,因此我看見我們面前是一段長長的平安無事的歲月,讓我們自由自在地讀書、聽音樂和做夢。可沒有想到會像今天這樣,從來也沒有想到啊!沒有想到我們竟會碰到這種局面,這種舊的生活方式的毀滅,這種血腥的屠殺和仇恨!媚蘭,有什么值得我們這樣做的呢——州權,奴隸,棉花,都不值得啊!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們去蒙受今天所遭遇或將來可能遭遇的災難,因為如果北方佬打垮了我們,前景將是不堪設想。而且,親愛的,他們還很可能把我們打垮呢!
我不應該給你寫這些東西,我甚至不應該去想這些。可是你問我心里在想些什么,而且失敗的恐懼確實存在。你還記得舉行大野宴和宣布我們訂婚那天的情況嗎?那天有個名叫巴特勒、口音像來自查爾斯頓的人,由于他批判南方無知,幾乎引起了一場爭斗。你是否還記得,因為他說我們很少有鐵廠和工廠,棉紡廠和船員,兵工廠和機器制造廠,那對孿生兄弟便要開槍打他?你是否還記得,他說過北方佬艦隊能夠把我們嚴密地封起來,讓我們的棉花運不出去?他是對的,我們是在使用革命戰爭時代的毛瑟槍對付北方佬的新的來福槍,而封鎖線已經愈來愈緊,很快連藥品也要弄不進來了。本來我們應當重視像巴特勒這樣的冷嘲派,他們了解情況,并且敢于說出來,而不像政治家那樣只有籠統的感覺而已。實際上他是說南方除了棉花和傲慢態度之外,是沒有什么東西來打這場戰爭的。現在棉花已沒有價值,惟一剩下的只有他所說的那種傲慢了。不過,我要把這種傲慢稱為無比的勇氣。
如果——思嘉沒有繼續讀下去,便小心地把信折起來,裝進封套,因為實在讀得有點厭煩了。而且,信中用的那種語調,那些談論失敗的蠢話,也叫她隱隱感到壓抑。
她畢竟不是要從媚蘭的這些信件中了解艾希禮的令人費解而枯燥無味的思想呀。
這些思想,他以前坐在塔拉農場的走廊上時,她已經聽得夠多的了。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艾希禮給不給妻子寫那種感情熱烈的信。看來至今還沒寫過。她讀了讀信匣里的每一封信,發現其中沒有哪一封不是一個哥哥對妹妹所能寫出來的。信寫得很親切,很幽默,很隨便,卻絕非情書。思嘉自己收到過熱烈的情書太多了,只要一過目是決不會看不出真正的感情特征。可這些信中沒有那樣的特征。像每回偷看之后那樣,她渾身有一種稱心如意的感覺,因為她確信艾希禮還在愛著她,她還常常滿懷輕蔑地試想,怎么媚蘭竟看不出艾希禮僅僅把她當做一個朋友在愛她呢?雖然媚蘭沒有從丈夫的信中發現什么缺陷,不過她從來不曾收到過別的男人的情書,因此也就沒有什么好拿來跟艾希禮的信作比較了。
他怎么會寫出這樣的怪信來,“思嘉想。要是我有個丈夫給我寫這種無聊的廢話,看我怎樣教訓他!怎么,連查理寫的信也比這些強得多哩?她把那些信的邊緣揭開,看看上面的日期,記住它們的大概內容。其中沒有什么生動的描寫軍營和沖鋒的段落,像達西·米德給他父母或可憐的達拉斯·麥克盧給他的兩位姐姐寫的信那樣。米德家和麥克盧爾家給他們的所有鄰居驕傲地朗讀那些信,而思嘉只好暗自感到羞恥,因為媚蘭沒有從艾希禮那里收到過這樣的信來給縫紉會的人朗讀。
似乎艾希禮給媚蘭寫信時壓根兒故意不談戰爭,并且設法在他們兩人周圍畫一個沒有時間性的魔幻圈子,把自從薩姆特要塞事件以來所發生的一切都通通排除在外。仿佛他甚至是在設想根本就沒有戰爭這回事。他寫到他跟媚蘭曾經讀過的書和唱過的歌,寫到他們所熟悉的老朋友和他在大旅游中去過的地方。所有的信里都流露出一種想回到十二橡樹村來的渴望心情,一頁又一頁地寫狩獵,寫寒秋,寫星光下在幽靜的林中小道上騎馬漫游,寫大野宴和炸魚宴,寫萬籟無聲的月夜和那幢古老住宅寧靜的美。
她思考著剛剛讀過的那封信中的話:沒有想到會像今天這樣,從來也沒有想到啊!它們好像是一個痛苦的靈魂面對著某種他所不能面對而又必須面對的東西在發出呼叫。這使她感到困惑,因為他既然不害怕受傷甚至死亡,還害怕什么呢?
她生來不善于分析,現在只得同這種復雜的思想作斗爭了。
戰爭把他攪亂了——他不喜歡那些使他困擾的事情……就像我。……他愛我,可是他害怕跟我結婚,因為怕我打亂他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不,他不見得就是害怕,艾希禮并不是膽小鬼。他受到快報的表揚,斯隆上校在那封給媚蘭的信中談到他領頭打沖鋒的英勇事跡,這都說明他一點也不膽校他一經決定要做什么事情,那就誰也比不上他勇敢或堅決了。不過——他這人是生活在自己的腦子里而不是在外界人世間,他極不愿意出來深入現實,并且——唔,我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要是我早幾年就理解了他的這個特點,我想他一定跟我結婚了!她把那束信貼在胸口上站了一會,戀戀不舍地想著艾希禮。自從她初次愛上他那天以來,她對他的感情從未改變過。
當時她才十四歲,那一天她站在塔拉農場走廊上,看見艾希禮騎在馬上微笑著緩緩走來,他的頭發在早晨的陽光下發出閃閃銀光,那時這種感情便突然襲上心頭,使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她的愛情依然是一個年輕姑娘對一位她不能理解的男人的仰慕,這個男人的許多品質都是她自己所沒有卻十分敬佩的。他仍然是一個年輕姑娘夢想中的完美無缺的騎士,而她的夢想所要求的只不過是承認他愛她,所期待的只不過是一個吻而已。
讀完那些信,她深信即使他已經跟媚蘭結婚,但仍是愛她思嘉的;只要明確了這一點,她便幾乎沒有別的奢望了。她仍然是那個年輕的天真的姑娘,要是查理曾經用他那摸摸索索的笨拙勁和羞羞答答的親昵舉動輕輕挑動了她內心的情欲之弦,那么她對艾希禮的夢想就不會滿足于一個吻了。可是她單獨同查理在一起的那幾個月光之夜并不曾觸發她的情竇,也沒有使她臻于成熟。查理沒有喚醒她對于所謂情欲、溫存、肉體與靈魂上的真正接觸的觀念,因此她才保持著這種天真未鑿的狀態。
對她而言,情欲不過是屈從那種不可理解的男性狂熱而已,那是女性分享不到樂趣的一種痛苦而尷尬的舉動,它將不可避免地導致更加痛苦的分娩程序。在她看來,結婚就是這樣,沒有什么好驚奇的。她舉行婚禮之前,母親曾含蓄地告訴她,結婚是女人必須莊嚴而堅決地忍受的某種事件,后來她當了寡婦,別的已婚婦女時常悄悄說的一些話更加證實了這一點,思嘉很高興,自己在情欲和結婚方面總算已經過關了。
思嘉與結婚這件事已經不相干了,但與戀愛則并非如此,因為她對艾希禮的愛情是不一樣的,那是與情欲或婚姻沒有關系的,是一種神圣而十分驚人地美麗的東西,一種在長期被壓迫默不作聲,但時常靠回憶希望來維持著的過程中偷偷增長的激情。
嘆息著邊用帶子把那一大束信小心地捆好,又一次(第一千次)暗想究竟艾希禮身上有什么東西在避開她的理解。她想對這個問題思考出一個滿意的結論來,但是與往常那樣,結論不聽從她那簡單頭腦的指揮,拒不出現。她把那捆信放回到匣子里,并且蓋好蓋子,這時她皺起眉頭,因為她回想剛才讀過的那封信中,最未一段提到了巴特勒船長。真奇怪,怎么艾希禮對那個流氓一年前說過的話有那么深的印象呢?無可否認巴特勒船長是個流氓,不管他跳舞跳得多么美妙,只有一個流氓才能說出像他在義賣會上說出的那些有關南部聯盟的話來。
她向對面的鏡子走去,在那里得意洋洋地理了理頭發。她又神氣起來了,就像每次看見自己的白皙皮膚和斜斜的綠眼睛時似的。微笑著漾出那兩個酒窩來。
這時,她愉快地瞧著鏡中的影像,記起艾希禮一直那么喜愛她的酒窩,便把巴特勒船長從心中打發走了。至于愛著另一個女人的丈夫,偷看那個女人的信件,這些并沒有引起她良心的譴責,因而也就不會妨礙她欣賞自己的青春美貌和重新確信艾希禮對她的愛了。
她開門,輕心快意地走下陰暗的螺旋形樓梯,走到一半便唱起《到這場殘酷戰爭結束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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