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就指名道姓的說好了。"弗洛尼說。"說誰的名兒他都不懂的。"
　　"你倒說說看，瞧他懂不懂。"迪爾西說。"你在他睡著的時(shí)候說，我敢說他也聽得見。"
　　"他懂得的事可比你們以為的要多得多。"羅斯庫司說。"他知道大家的時(shí)辰什么時(shí)候來到，就跟一只獵犬能指示獵物一樣。要是他能開口說活，他準(zhǔn)能告訴你他自己的時(shí)辰什么時(shí)候來到，也可以說出你的或是我的時(shí)辰。"
　　"你把勒斯特從那張床上抱出來吧，媽咪。"弗洛尼說。"那孩子會(huì)讓他中邪的。"
　　"給我住嘴。"迪爾西說。"你怎么這么糊涂，你干嗎去聽羅斯庫司的胡言亂語；上床吧，班吉。"
　　迪爾西推推我，我就爬上了床，勒斯特已經(jīng)在上面了。他睡得很熟。迪爾西拿來二根長長的木板，放在勒斯特和我當(dāng)中。"你就睡在自己的一邊。"迪爾西說。"勒斯特小，你不要壓著了他。"
　　你還不能去，T·P·說。你等著。①
　?、侔嗉?lián)想到第二天他父親的柩車去墓地時(shí)的情景。
　　我們在大房子的拐角上望著一輛輛馬車駛走。
　　"快。"T．P．說。他抱起小昆丁，我們跑到柵欄的拐角上，瞧它們經(jīng)過。"他走了，"T．P．說。"瞧見那輛有玻璃窗的了嗎。好好瞧瞧。"他就躺在那里面。你好好看看他。
　　走吧，勒斯特說，②我要把這只球帶回家去，放在家里丟不了。不行，少爺，這可不能給你；要是那幫人看見你拿著球，他們會(huì)說你是偷來的，別哼哼了，好不好。不能給就是不能給。你拿去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會(huì)玩球。
　　②又回到"當(dāng)前"。
　　弗洛尼和T·P·在門口泥地上玩。③T．P．有一只瓶子，里面裝著螢火蟲。
　?、郯嗉犂账固刂v到"玩球"，又回想到大姆娣去世那天晚上，凱蒂提議大家到威爾許的小屋去玩的情景。
　　"你們怎么又全部出來了。"弗洛尼說。
　　"家里來了客人。"凱蒂說。"爸爸說今天晚上小孩子都聽我的。我想你和T．P．也必須聽我指揮。"
　　"我不聽你的。"杰生說。"弗洛尼和T．P．也用不著聽你的。"
　　"我說了要聽他們就得聽。"凱蒂說。"沒準(zhǔn)我還不打算叫他們聽呢。"
　　"T．P．是誰的話都不聽的。"弗洛尼說。"他們的喪禮開始了嗎。"
　　"什么叫喪禮呀。"杰生說。
　　"媽咪不是叫你別告訴他們的嗎。"威爾許說。
　　"喪禮就是大家哭哭啼啼。"弗洛尼說。"貝拉·克萊大姐①死的時(shí)候，他們足足哭了兩天呢。"
　?、俚蠣栁鞯呐笥?，一個(gè)黑人婦女。
　　他們在迪爾西的屋子里哭。②迪爾西在哭。迪爾西哭的時(shí)候，勒斯特說，別響，于是我們都不出聲，但后來我哭起來了，藍(lán)毛③也在廚房臺(tái)階底下咪叫起來了。后來迪爾西停住了哭，我們也不哭不叫了。
　?、诎嗉牳ヂ迥嵴劦?哭"，回想到老黑人羅斯庫司去世時(shí)的情況。
　?、酃访?。
　　"噢。"凱蒂說。④"那是黑人的事。白人是不舉行喪禮的。"
　　"媽咪叫我們別告訴他們的，弗洛尼。"威爾許說。
　　"別告訴他們什么呀。"凱蒂說。
　　迪爾西哭了，聲音傳了過來，我也哭起來了，藍(lán)毛也在臺(tái)階底下皋叫起來。⑤勒斯特，弗洛尼在窗子里喊道，把他們帶到牲口棚去。這么亂哄哄的我可做不成飯啦。還有那只臭狗。把他們?nèi)珟ё摺?
　　④又回到大姆娣去世那天晚上。
　　⑤羅斯庫司去世那天。
　　我不去嘛，勒斯特說。沒準(zhǔn)會(huì)在那兒見到外公的。昨兒晚上我就見到他了，還在牲口棚里揮動(dòng)著胳臂呢。
　　"我倒要問問為什么白人就不舉行喪禮。"弗洛尼說。①"白人也是要死的。你奶奶不就跟黑人一樣死了嗎。"
　?、俅竽锋啡ナ滥翘?。
　　"狗才是會(huì)死的。"凱蒂說。"那回南茜掉在溝里，羅斯庫司開槍把它打死了，后來好些老雕飛來，把它的皮都給撕碎了。"
　　骨頭散落在小溝外面，陰森森的溝里有些黑黢黢的爬藤，爬藤伸到月光底下，象一些不動(dòng)的死人。接著他們?nèi)疾粍?dòng)了，周圍一片昏黑，等我睡醒重新睜開眼睛時(shí)，我聽到了母親的聲音，聽到急勿匆地走開去的腳步聲，我聞到了那種氣味。②接著房間的樣子顯出來了，但我卻閉上了眼睛?？墒俏也]有睡著。我聞到了那種氣味。T·P·把我被子上扣的別針解開。
　?、诎嗉致?lián)想到1912年他父親去世那晚他醒過來聞到了"死"的氣味。
　　"別出聲。"他說。"噓——"
　　可是我聞出了那種氣味。T．P．把我拖起來，急急忙忙地幫我穿好衣服。
　　"別出聲，班吉。"他說。"咱們上我家的小屋去。你喜歡上咱們家去，是不，弗洛尼在那兒呢。別出聲。噓——。"
　　他給我系上鞋帶，把帽子扣在我頭上，我們走出房間。樓梯口亮著一盞燈。從走廊那頭傳來了母親的聲音。
　　"噓——，班吉。"T·P·說。"咱們馬上就出去。"
　　有一扇門打開了，這時(shí)候那種氣味更濃了，有一個(gè)腦袋從門里探出來。那不是父親。父親生病了，在里面躺著呢。
　　"你把他帶到外面去好嗎。"
　　"我們正是要到外面去呢。"T．P．說。迪爾西正在樓梯上走上來。
　　"別出聲。"她說。"別出聲。帶他到咱們家去，T．P．。讓弗洛尼給他鋪好床。你們都好好照顧他。別出聲，班吉。跟T·P·去吧。"
　　她上母親發(fā)出聲音的那個(gè)地方去了。
　　"最好讓他待在那兒。"說話的人不是父親。他關(guān)上了門，可是我仍然能聞到那種氣味。
　　我們走下樓去。樓梯朝下通進(jìn)黑黢黢的地方，T．P．拉著我的手，我們走出門口，進(jìn)入外面的黑暗之中。丹兒坐在后院的地上，在嘷叫。
　　"它倒也聞出來了。"T．P．說。"你也是這樣知道的嗎。"
　　我們走下臺(tái)階，我們的影子落在臺(tái)階上。
　　"我忘了拿你的外衣了。"T·P·說。"你應(yīng)該穿外衣的。可是我又不想回去拿。"
　　丹兒在嘷叫。
　　"你別哼哼了。"T·P·說。我們的影子在移動(dòng)，可是丹兒的影子并不移動(dòng)，不過它嘷叫時(shí)，那影子也跟著嘷叫。
　　"你這樣嚷嚷，我可沒法帶你國家。"T．P．說。"你以前就夠叫人討厭的了，何況現(xiàn)在又換上了這副牛蛙一樣的嗓子。走吧。"
　　我們拖著自己的影子，順著磚砌的小道往前走。豬圈發(fā)出了豬的氣味。那頭母牛站在空地上，對著我們在咀嚼。丹兒又嘷叫了。
　　"你要把全鎮(zhèn)都吵醒了。"T·P·說。"你就不能不喊嗎。"
　　我們看見阿歡在河溝邊吃草。我們走到溝邊時(shí)月亮照在水面上。
　　"不行，少爺。"T·P·說。"這兒還太近。咱們不能在這兒停下來。走吧。好，你瞧你。整條腿都濕了?？邕^來，上這邊來，"丹兒又在嘷叫。
　　在沙沙響著的草叢里，那條小溝顯現(xiàn)出來了。那些白骨散落在黑藤枝的四周。
　　"好了。"T．P．說，"你想吼你就只管吼吧。你前面是黑夜和二十英畝牧場，你吼得再響也不要緊。"
　　T·P·在小溝里躺下來，我坐了下來，打量著那些白骨，以前那些老雕就是在這兒啄食南茜的，后來慢騰騰、沉甸甸地拍打著黑黑的翅膀，從溝里飛出來。
　　我們早先上這兒來的時(shí)候，它還在我身上呢，勒斯特說。①我拿出來給你看過的、你不是也看見的嗎。我就是站在這兒從兜里掏出來給你看的。
　?、倩氐?當(dāng)前"。勒斯特還在找他那個(gè)硬幣。
　　"你以為老雕會(huì)把大姆涕的皮撕碎嗎。"凱蒂說。②"你瘋了。"
　?、谟只氐酱竽锋啡ナ滥峭?。
　　"你是大壞蛋。"杰生說。他哭起來了。
　　"你才是個(gè)大渾球呢。"凱蒂說。杰生哭著。他兩只手插隊(duì)在兜里。
　　"杰生長大了準(zhǔn)是個(gè)大財(cái)主。"威爾許說。"他什么時(shí)候都攥緊了錢不松手。"
　　杰生哭著。
　　"瞧你又弄得他哭起來沒個(gè)完了。"凱蒂說。"別哭了，杰生。老雕又怎么能飛到大姆娣的房間里去呢。父親才不會(huì)讓它們?nèi)ツ?。你?huì)讓老雕來給你脫衣服嗎，好了，別哭了。"杰生收住了哭聲。"弗洛尼說那是喪禮。"他說。
　　"誰說的，不是的。"凱蒂說。"是在舉行舞會(huì)。弗洛尼知道個(gè)屁。他想要你的螢火蟲呢，T·P·。給他拿一會(huì)兒吧。"
　　T·P·把那只裝著螢火蟲的瓶子遞給我。
　　"我說，要是咱們繞到客廳窗子底下去，咱們肯定能瞧見點(diǎn)什么的。"凱蒂說。"到時(shí)候你們就會(huì)信我的話了。"
　　"我已經(jīng)知道了。"弗洛尼說。"我用不著去看了。"
　　"你快別說了，弗洛尼。"威爾許說。"媽咪真的要抽你的。"
　　"那你說是什么。"凱蒂說。
　　"反正我知道。"弗洛尼說。"
　　"來吧。"凱蒂說。"咱們繞到屋子前面去。"
　　我們動(dòng)身走了。
　　"T·P·要他的螢火蟲了。"弗洛尼說。
　　"讓他再拿一會(huì)兒怕什么，T．P．。"凱蒂說。"我們會(huì)還給你的。"
　　"你們自己從來不逮螢火蟲。"弗洛尼說。
　　"要是我讓你和T．P．也去，你讓他拿著不。"凱蒂說。
　　"沒人關(guān)照過我和T．P．也得聽你的指揮。"弗洛尼說。
　　"要是我說你們可以不聽，那你讓他拿著不。"凱蒂說。
　　"那也行。"弗洛尼說。"讓他拿著吧，T·P·。我們?nèi)タ纯此麄兪窃鯓涌蘅尢涮涞摹?
　　"他們不會(huì)哭哭啼啼的。"凱蒂說。"我跟你們說了是在舉行舞會(huì)。他們是在哭哭啼啼嗎，威爾許。"
　　"我們老站在這兒，怎么能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呢？"威爾許說。
　　"走吧。"凱蒂說。"弗洛尼和T．P．可以不用聽我的指揮，其他的人可都得聽。你還是把他抱起來吧，威爾許。天擦擦黑了。"
　　威爾許抱起了我，我們繞過了廚房的拐角。
　　我們從屋子拐角朝外看，可以看到馬車的燈光從車道上照射過來。①T·P·拐回到地窖門口，打開了門。
　　①又回到1910年凱蒂舉行婚禮的那天，但是卻在T·P·與班吉喝醉酒之前。
　　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嗎，T·P·說。有蘇打水。我見到過杰生先生兩手抱滿了從下面走出來。你在這兒等一會(huì)兒。
　　T．P．走過去朝廚房門里張望了一下。迪爾西說，你鬼頭鬼腦地偷看什么。班吉在哪兒呢。
　　他就在外面，T．P．說。
　　去看著他吧，迪爾西說。只是別讓他進(jìn)大宅子。
　　好咧，您哪，T．P．說。他們開始了嗎。
　　你快去看好那孩子，別讓他進(jìn)來，迪爾西說。我手上的活忙不過來哪。
　　一條蛇從屋子底下爬了出來。②杰生說他不怕蛇，凱蒂說他肯定怕，她倒是不怕，威爾許又說，他們倆都怕，凱蒂就說都給我住嘴，她的口氣很象父親。
　?、诖竽锋啡ナ滥峭?。
　　你現(xiàn)在可不能嚷起來呀，T．P．說。③你要來點(diǎn)兒這種沙示水嗎。
　?、蹌P蒂結(jié)婚那天。
　　這東西沖得我的鼻子和眼睛直癢癢。
　　你要是不想喝，就給我喝好了，T·P·說。行了，拿到了。趁現(xiàn)在沒人管我們，我們不如再拿它一瓶吧。你可別出聲啊。
　　我們在客廳窗子外面那棵樹底下停住腳步。①威爾許把我放下，讓我站在濕濕的草地上。這個(gè)地方很冷。所有的窗戶里都亮著燈光。
　?、俅竽锋啡ナ滥峭?。
　　"大姆娣就在那一間里面。"凱蒂說。"她現(xiàn)在每天每天都生病。等她病好了，我們就可以出去野餐了。"
　　"反正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亭。"弗洛尼說。
　　樹在沙沙地響，草也在沙沙地響。
　　"再過去那間就是咱們出麻疹時(shí)候睡的地方。"凱蒂說。"你和T．P．是在什么地方出麻疹的呢，弗洛尼。"
　　"也就在我們天天睡覺的地方吧，我想。"弗洛尼說。
　　"他們還沒有開始呢。"凱蒂說。
　　他們馬上就要開始了，T·P·說。②你先站在這兒，讓我去把那只板條箱搬過來，這樣我們就能看見窗子里的事了。來，咱們把這瓶沙示水喝了吧。喝了下去，我肚子里就象有只夜貓子在咕咕直叫似的。
　?、趧P蒂結(jié)婚那天。
　　我們喝完沙示水，T．P．把空瓶子朝花鐵格子里推，推到屋子底下去，接著就走開了。我聽得到他們在客廳里發(fā)出的聲音，我用雙手攀住了墻。T·P·在把一只木箱朝我這兒拖來。他跌倒了，就大笑起來。他躺在地上，對著草叢哈哈大笑。他爬起來，把木箱拖到窗子底下，他使勁憋住不笑。
　　"我怕自己會(huì)大嚷大叫起來。"T．P．說。"你站到木箱上去，看看他們開始沒有。"
　　"他們還沒有開始，因?yàn)闃逢?duì)還沒來呢。"凱蒂說。
　　"他們根本不會(huì)要樂隊(duì)的。"弗洛尼說。
　　"你怎么知道的？"凱蒂說。
　　"我自然知道啦。"弗洛尼說。
　　"其實(shí)你什么都不知道。"凱蒂說。她走到樹前。"推我上去，威爾許。"
　　"你爹關(guān)照過叫你別爬樹的。"威爾許說。
　　"那是好久以前了。"凱蒂說。"我想連他自己都忘掉了。而且，他關(guān)照過今天晚上由我指揮的。他不是說過由我指揮的嗎。"
　　"我不聽你指揮。"杰生說。"弗洛尼和T．P．也不聽。"
　　"把我推上去，威爾許。"凱蒂說。
　　"好吧。"威爾許說。"以后挨鞭子的可得是你啊。跟我可沒關(guān)系。"他走過去把凱蒂推到第一個(gè)丫杈上去。我們都望著她襯褲上的那灘泥跡。接著我們看不見她了。我們能聽見樹的抖動(dòng)聲。
　　"杰生先生說過，你要是折斷了這棵樹的枝條，他可是要抽你的。"威爾許說。
　　"我也要告發(fā)她。"杰生說。
　　那棵樹不再抖動(dòng)了。我們抬頭朝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枝條上望去。
　　"你瞧見什么啦。"弗洛尼悄聲說。
　　我瞧見他們了。②接著我瞧見凱蒂，頭發(fā)上插著花兒，披著條長長的白紗，象閃閃發(fā)亮的風(fēng)兒。凱蒂凱蒂。
　　①從"開始"回想到另一個(gè)"開始"。又是大姆娣去世那晚的情景。
　　②凱蒂結(jié)婚那天。
　　"別出聲。"T．P．說。"他們會(huì)聽見你的?？禳c(diǎn)下來。"他把我往下拉，凱蒂。我雙手攀住了墻。凱蒂。T．P．把我往下拉。
　　"別出聲。"他說。"別出聲。快上這兒來。"他使勁拉著我朝前走。凱蒂。"快別出聲，班吉。你想讓他們聽見你嗎。來吧，咱們再去喝一點(diǎn)沙示水，然后再回來瞧，只要你不吵吵。咱們最好再喝它一瓶，不然的話咱們倆都會(huì)大叫大嚷的。咱們可以說是丹兒喝的。"昆丁先生老說這條狗多么聰明，咱們也可以說它是一條愛喝沙示水的狗的。"
　　月光爬到了地窖的臺(tái)階上。我們又喝了一些沙示水。
　　"你知道我希望什么嗎。"T·P·說。"我希望有一只熊從這地窖的門口走進(jìn)來。你知道我要怎么干嗎。我要筆直地走過去朝它眼睛里啐上一口唾沫?？彀哑孔咏o我，讓我把嘴堵上，不然的話我真的要嚷出來了。"
　　T·P·倒了下去。他笑了，地窖的門和月光都跳了開去，不知什么東西打了我一下。
　　"快別嚷嚷。"T．P．說，他想忍住不笑。"天哪，他們都要聽見我們的聲音了。起來。"T·P·說。"起來呀，班吉，快點(diǎn)兒。"他渾身亂打哆嗦，笑個(gè)不停，我掙扎著想爬起來。在月光下，地窖的臺(tái)階直升到小山崗上，T．P．在山坡上倒下來，倒在月光里，我跑出去一頭撞在柵欄上，T·P·在我后面迫，一面喊著"別出聲，別出聲"。接著他哈哈大笑地跌進(jìn)了花叢，我跑著一頭撞在木箱上。可是我正使勁往木箱上爬的時(shí)候，木箱跳了開去，打著了我的后腦勺，我嗓子里發(fā)出了一聲喊叫。接著又發(fā)出了一聲，我就干脆不爬起來了，它又發(fā)出了一聲喊叫，于是我哭起來了。T．P．來拉我，我嗓子里不斷地發(fā)出聲音。它不斷地發(fā)出聲音，我都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哭了，這時(shí)T·P·倒下來，壓在我的身上，他哈哈大笑，我的嗓子不斷發(fā)出聲音，這時(shí)昆丁用腳踢T．P．，凱蒂伸出胳膊來摟住我，她那閃閃發(fā)亮的披紗也纏在我的身上，我一點(diǎn)也聞不到樹的香味，于是我就哭起來了。
　　班吉，凱蒂說，班吉。①她又伸出胳膊來摟住我，可是我躲了開去。"你怎么啦，班吉。"她說。"是不喜歡這頂帽子嗎。"她脫掉帽子，又湊了過來，可是我躲開了。
　?、侔嗉蚵劜坏綐湎悖?lián)想到凱蒂十四歲那年第一次穿大人的裝束，搽香水的情景。
　　"班吉。"她說，"怎么回事啊，班吉。凱蒂干了什么啦。"
　　"他不喜歡你那身臭美的打扮。"杰生說。"你自以為已經(jīng)長大了，是嗎。你自以為比誰都了不起，是嗎。臭美！"
　　"你給我閉嘴。"凱蒂說，"你這壞透了的小渾蛋。班吉。"
　　"就因?yàn)槟闶臍q了，你就自以為已經(jīng)是個(gè)大人了，是嗎。"杰生說。"你自以為很了不起。是嗎。"
　　"別哭了，班吉。"凱蒂說。"你會(huì)吵醒媽媽的。別哭了。"
　　可是我還是又哭又鬧，她走開去，我跟著她，她在樓梯上停住了腳步等我，我也停住了腳步。
　　"你到底要什么呀，班吉。"凱蒂說。"告訴凱蒂吧，她會(huì)給你辦到的。你說呀。"
　　"凱丹斯。"母親說。
　　"哎，媽。"凱蒂說。
　　"你干嗎惹他。"母親說。"把他帶進(jìn)來。"
　　我們走進(jìn)母親的房間，她病了，躺在床上，腦門上蓋著一塊布。
　　"又是怎么回事啊。"母親說。"班吉明。"
　　"班吉。"凱蒂說。她又湊過來，可是我又躲開了。
　　"你準(zhǔn)是欺侮他了。"母親說。"你就不能不惹他，讓我清靜一會(huì)兒嗎。你把盒子給他，完了就請你走開，讓他一個(gè)人玩會(huì)兒。"
　　凱蒂把盒子拿來，放在地板上，她打開盒子。里面都是星星。我不動(dòng)的時(shí)候，它們也不動(dòng)。我一動(dòng)，它們亂打哆嗦，閃閃發(fā)光。我不哭了。
　　這時(shí)我聽見凱蒂走開去的聲音，我又哭了。
　　"班吉明。"母親說。"過來呀。"我走到房門口。"叫你呢，班吉明。"母親說。
　　"這又怎么啦。"父親說。"你要上哪兒去呀。"
　　"把他帶到樓下去，找個(gè)人管著他點(diǎn)兒，杰生。"母親說。"你明知我病了，偏偏這樣。"
　　我們走出房間，父親隨手把門關(guān)上。
　　"T．P．。"他說。
　　"老爺。"T·P·在樓下答應(yīng)道。
　　"班吉下樓來了。"父親說。"你跟T·P·去吧。"
　　我走到洗澡問門口。我聽得見流水的嘩嘩聲。
　　"班吉。"T·P·在樓下說。
　　我聽得見流水的嘩嘩聲。我用心地聽著。
　　"班吉。"T·P·在樓下說。
　　我聽著流水聲。
　　我聽不見那嘩嘩聲了，接著，凱蒂打開了門。
　　"你在這兒啊，班吉。"她說。她瞧著我，我迎上去，她用胳膊摟住我。"你又找到凱蒂了，是嗎。"她說。"你難道以為凱蒂逃掉了嗎。"凱蒂又象樹一樣香了。
　　我們走進(jìn)凱蒂的房間。她在鏡子前坐了下來。她停住了手里的動(dòng)作，盯著我看。
　　"怎么啦，班吉。是怎么回事啊。"她說。"你千萬別哭。凱蒂不走；你瞧這個(gè)。"她說，她拿起一只瓶子，拔掉塞子，把瓶子伸過來放在我鼻子底下。"香的，聞呀，好聞吧。"
　　我躲開了，我的哭聲沒有停下來，她手里拿著那只瓶子，瞅著我。
　　"噢。"她說。她把瓶子放下，走過來摟住我。"原來是為了這個(gè)呀。你想跟凱蒂說，可你說不出來。你想說，可又說不出，是嗎。當(dāng)然，凱蒂不再用了。當(dāng)然，凱蒂不再用了。你等著，讓我穿好衣服。"
　　凱蒂穿好衣服，重新拿起瓶子，我們就下樓走進(jìn)廚房。
　　"迪爾西。"凱蒂說。"班吉有一樣禮物要送給你。"她彎下身子，把瓶子放在我的手里。"好，你現(xiàn)在給迪爾西吧。"凱蒂把我的手伸出去，迪爾西接過瓶子。
　　"噢，真了不起。"迪爾西說。"我的好寶貝兒居然送給迪爾西一瓶香水。你倒是瞧呀，羅斯庫司。"
　　凱蒂身上象樹那樣香。"我們自己不愛用香水。"凱蒂說。
　　她象樹那樣香。
　　"好了，來吧。"迪爾西說。①"你太大了，不應(yīng)該再跟別人一塊兒睡了。你現(xiàn)在是個(gè)大孩子了。都十三歲了、你夠大的了，應(yīng)該到毛萊舅舅房里去一個(gè)人睡了。"迪爾西說。
　?、倩氐?908年班吉單獨(dú)替毛萊舅舅送情書那天的晚上。
　　毛萊舅舅病了。他的眼睛病了，他的嘴也病了。②威爾許用托盤把他的晚飯送到樓上他的房間里去。
　?、诋?dāng)晚前些時(shí)候。帕特生當(dāng)時(shí)奪過班吉手中的信，發(fā)現(xiàn)毛萊舅舅與自己妻子的私情后，打了毛萊。這里的"病"，是指"發(fā)腫"。
　　"毛萊說他要用槍打死那個(gè)流氓。"父親說。"我告訴他，"他若是真的妄干，最好事先別在帕特生面前提這件事。"父親喝了一口酒。
　　"杰生。"母親說。
　　"開槍打誰呀，爸爸。"昆丁說："毛萊舅舅干嗎要開槍打他呀？"
　　"因?yàn)槿思腋_個(gè)小小的玩笑他就受不了。"父親說。
　　"杰生。"母親說。"你怎么能這樣說。你會(huì)眼看毛萊受伏擊挨槍，卻坐在那兒冷笑。"
　　"要是毛萊不讓自己落到讓人伏擊的地步，那不更好嗎。"父親說。
　　"開槍打誰呀，父親。"昆丁說。"毛萊舅舅要打誰呀？"
　　"不打誰。"父親說，"我這兒連一支手槍都沒有。"
　　母親哭起來了："要是你嫌毛萊白吃你的飯，你干嗎不拿出點(diǎn)男子漢氣概來，當(dāng)面去跟他說呢。何必背著他在孩子們面前譏笑他呢。"
　　"我當(dāng)然不嫌棄他。"父親說。"我喜歡他還來不及呢。他對我的種族優(yōu)越感來說是個(gè)極有價(jià)值的例證。別人若是拿一對好馬來跟我換毛萊，我還不干呢。你知道為什么嗎，昆丁。"
　　"不知道，父親。"昆丁說。
　　"Et ego in areadia①，還有干草在拉丁語里該怎么說我可忘了。"父親說。"沒什么，沒什么。"他說。"我不過是在開玩笑罷了。"他喝了一口酒，把玻璃杯放下，走過去把手放在母親的肩上。
　?、龠@句拉丁語意為："我即使到了阿卡狄亞。"阿卡狄亞是古希臘一個(gè)地方，后被喻為有田園牧歌式淳樸生活的地方?？灯丈壬f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他有好馬，到了阿卡狄亞他還得去找干草來喂馬；如果他有了毛萊，就不必費(fèi)這份心思了。
　　"這不是在開玩笑。"母親說。"我娘家的人出身跟你們家完全是同樣高貴的。只不過毛萊的健康狀況不大好就是了。"
　　"當(dāng)然啦。"父親說。"健康欠佳誠然是所有人的生活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因素。在痛苦中誕生，在疾病中長大，在腐朽中死去。威爾許。"
　　"老爺。"威爾許在我椅子背后說。
　　"把這細(xì)頸玻璃瓶拿去，給我把酒斟滿。"
　　"再去叫迪爾西來，讓她帶班吉明上床去睡覺。"母親說。
　　"你是個(gè)大孩子了。"迪爾西說。①"凱蒂已經(jīng)不愛跟你睡一張床了。好了，別吵了，快點(diǎn)睡吧。"房間看不見了，可是我沒有停住哭喊，接著房間又顯現(xiàn)出來了，迪爾西走回來坐在床邊，看著我。
　　①當(dāng)晚后來的事。
　　"你做一個(gè)乖孩子，不要吵鬧，好不好。"迪爾西說。"你不肯，是不是。那你等我一會(huì)兒。"
　　她走開去了。門洞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沒有。接著，凱蒂出現(xiàn)了。
　　"別哭啦。"凱蒂說。"我來了。"
　　我收住了聲音，迪爾西把被單掀開，凱蒂鉆到被單和毯子當(dāng)中去。她沒有脫掉睡袍。
　　"好啦。"她說。"我這不是來了嗎。"迪爾西拿來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又給她掖好。
　　"他一會(huì)兒就會(huì)睡著的。"迪爾西說。"你房間里的燈我讓它亮著。"
　　"好的。，凱蒂說。她把頭擠到枕頭上我的腦袋旁邊來。"晚安，迪爾西。"
　　"晚安，寶貝兒。"迪爾西說。房間變黑了。凱蒂身上有樹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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