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夜
我們3名記者——新華社的朱幼棣人民畫報社的孫志江加上我,每人攥著一個軟塌塌的充氣墊,鼓起腮幫子,像是測量肺活量似的,朝一個很小的孔眼里吹氣。我實在不能理解,是誰發明的這勞什子,如此愚笨費力。小朱見我吹得兩眼發昏,跑過來接過我手里的充氣墊,“來,我幫你吹吹看……”
我已非常疲乏,而且饑餓像是一個無法擺脫的無賴漢時刻糾纏著我。我自然知道,這不光是我一個人,所有的考察隊員,包括隨同采訪的十幾位記者都在忍饑挨餓。但是為了在夜色愈來愈濃的極地度過短暫的夜晚,我們還要拼出最后的氣力,用肺部的氣體去填滿這單人床一樣大小的充氣墊。在這氣溫越來越低的極地之夜,它是我們的床,我們的安身之地……
小朱畢竟年輕,很快把氣墊吹鼓起來了。我們3人橫躺在帳篷里,大約是照顧我的年齡最大吧,我睡在里邊,小朱夾在中間,小孫把守著門口。充氣墊的底下,是潮濕的海灘,我們就這樣和衣而臥。
這是1984年的最后一大。在遙遠的祖國,幾萬千米之外的北京,我們的親人們該是愉快地迎來新年了。我當然無法知道他們此刻在忙些什么。但是我完全可以想像,張燈結彩的商場和菜市場,簇擁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電影院和北京幾個大劇場,洋溢著節日的氣氛。孩子們的笑聲和他們身上的新衣裳,總是比任何標志更能使人想起新年的蒞臨。平日難得相聚的親朋好友,這時候可以串門聊天,做幾個好菜喝上一杯了。廚房里飄出的誘人的香味和嗆人的油煙味,即使在走廊里也能聞見。節日的彩燈披掛在天安門城樓和高大建筑物上,大街小巷如同白晝……這過去司空見慣的新年,此刻對于我們是那樣遙遠,甚至連想的時間也沒有。
喬治王島的登陸便是選定在這個新舊相交的日子。
天氣很不作美,比昨天壞多了。凌晨四五點,喧囂的風浪怒氣沖沖地碰擊舷窗。昨天還是晴空萬里水波不興的麥克斯韋爾灣,今日已是烏云壓頂,浪濤奔涌,岸上白茫茫的冰川和高高屹立的陡壁,被一幅游移不定的紗幕罩住,時隱時現——南極的天氣就是這樣叫人捉摸不透。
上午9時,“向陽紅10號”船的大餐廳里召開卸貨建站動員誓師大會,陳德鴻總指揮宣讀了國家南極考察委員會武衡主任的慰問電,號召全體人員發揚大協作精神,打好卸貨建站這一戰役。南極洲考察隊南大洋考察隊和“向陽紅10號”船的代表都上臺表決心,“為了建成南極長城站,寧可掉下身上幾斤肉。”船政委周志祥的這幾句話表達了所有人的心愿。本來計劃是開完動員大會就開始登陸的,但是當我走到餐廳的舷窗旁,只見白浪滔滔,狂風呼嘯,陣風已達9級,登陸時間不得不推遲了。
大家焦急地等待天氣好轉,到了下午,風小了,天氣還是陰沉沉的,不過登陸的計劃不允許再拖延。2點45分,廣播器中傳出集合上艇的通知,兩艘橘紅色的運輸艇裝上第一批物資立即從大船吊下船舷,登陸的考察隊員和全體記者都穿上橘黃色的救生衣,紛紛朝右舷奔去。
“快,快!”
“小心,扶好!”
傾斜的舷梯從大船伸向下面的小艇,人們小心翼翼地扶著船幫,一步一步地走下舷梯。舷梯旁的船員和南大洋考察隊的隊員,用羨慕和祝福的目光為我們送行,“祝你們成功!”“注意安全!”他們一再叮嚀。
小艇啟動了,迎著獵獵的寒風和撲向船首的浪濤飛快疾馳。船頭激起的大浪,越過船幫,像傾盆大雨兜頭澆來。小艇里無處藏身,我們只好縮著脖子,戴上風帽,背風而立,但衣服全被澆濕。幾位攝影師最狼狽了,為了保護相機,他們只好躬著背,把相機和攝影機緊緊摟在懷里,一動也不敢動,即便如此,有的相機還是進了水……
船靠岸的時間,我特地看了看表,3點30分。這時手持國旗的郭琨隊長和排成隊列的考察隊員,走上灘頭,穿過礫石遍地的海灘和蜿蜒的小溪,向海岸階地的高處走去。攝影師忙壞了,飛快地朝前跑,攝下這個珍貴的鏡頭。中央電視臺的攝影師小馬扛著沉甸甸的攝像機跑著跑著,一不小心,掉進水溝里,慌忙爬了起來。
郭琨隊長走在隊伍最前列,他和隊員們今天都戴著標有“中國”字樣的帽子,身穿南極服,腳蹬膠皮靴或帆布硬底靴。人們的心情自然是激動的,我想起在上海舉行的歡送會上,郭琨曾經說過,“我們中華民族多少年來盼望的這一天,終于來到了!”當他說這番話時,聲音便咽,眼眶也濕潤了。那還是即將啟航離開祖國的時刻。現在,他舉著神圣的國旗,這面鮮艷的國旗是祖國人民親自交給他的,他終于航行數萬千米,把國旗插上了南極的土地。我想,他的激動是無法用語言所能表達的。
一陣熱烈歡呼聲震撼著寂靜的荒原,郭琨隊長把國旗插在一片開闊的高地,所有的人都擁上前去,用石塊將旗桿固定起來。
“登陸成功了!登陸成功了!”歡呼聲此起彼伏,考察隊員們高興得手舞足蹈。這時,大家都爭相在五星紅旗下留影,這是第一面插在南極的國旗,是值得留下終生難忘的記憶的。
很快,考察隊員們按照預先制定的計劃分散開了,他們早已作了明確的分工。
我跟隨測繪組的3名隊員登上一個頂部平緩的山包,山包座落在站區的西部,海拔雖不高,視野卻很開闊。
測繪組里的鄂棟臣劉允諾和國曉港把幾個笨重的木箱抬上山包后,隨即開箱取出儀器,在山包上支起了接收天線。
“這是什么儀器?”我問鄂棟臣,他是武漢測繪學院的講師。
“衛星多普勒定位儀,”老鄂答道,“我們用它來測量站址精確的地理位置,建立考察站區的坐標系統。”
“啊,打算畫地圖嗎?”
“對呀,喬治工島沒有詳細的地形圖,只有小比例尺的,我們打算繪制一幅大比例尺的。”
“比例尺是多少?”
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科考班的考察隊員把預先制作的一塊塊木牌豎立起來,上面標有中英文的“生物保護區”的字樣。站區西部一座小山崗,巖縫中有巨海燕棲息,巖石上長滿黃茸茸的地衣,最先享受了這種榮譽。更多的人在建筑考察隊的營地,一捆捆的帳篷支架和成包的篷布抬上高地,那里將是長城站的中心區,他們動手搭帳篷了。
我在站區周圍走了一圈,然后離開國旗飄揚的高地,朝著站區西北方聳立的3座并連的山崗走去。當我一直爬上風化得十分破碎的山巔時,站區的全貌頓時一覽無余地展示在我的面前。
我不能不贊賞這個理想的建站地點。這是一個坡地,背枕起伏的山嶺,面向開闊海灣,地勢緩緩下降,一直抵達波浪拍岸的海邊。坡地大體像臺階一樣,隔一段距離即是一道比較平坦的礫石堤,自下而上有5級。這是古代海灘的遺跡,堆積著大大小小滾圓的礫石,地表水和地下水都很豐富。在半圓形的海灘中央,從兩座山崗之間,流出一條清溪,它的上源是個圓形的淡水湖,上面結了一層天藍色的冰,像一塊碧綠的鏡子鑲嵌在黝黑的山坳里。海灘上到處冒出一股股泉流,許多地方只要一動镢頭便是潮濕的含水層。此外,在不見陽光的背陰的山坡,積雪尚未完全融化,但是大部分地方積雪已不見蹤影。積雪融化的雪水滲入松散的孔隙很大的土層巖屑里,造成有些山坡洼地像沼澤一樣難以容足,一腳踩上去足可陷進去半尺多深。
盡管眼前的冰川和雪地很難使人想像這時是夏天,但是你不能不承認,氣溫的回升,白晝的延長,畢竟給荒蕪的土地帶來了生機。自然界賜與這里的生命是貧乏的,潮濕積水的洼坑和水流漫漶的灘頭,柔軟如海綿的苦蘚長得十分茂盛。干旱的山坡則是地衣生長的沃壤,地衣實際上不是單一的植物,而是藻類和真菌的共生體,藻類能進行光合作用,真菌的本領更大,它的須根能夠吸收水分,還能分解巖石中的礦物成分,供地衣生長所需要的營養鹽。但是地衣生長的速度很慢,幾厘米的地衣至少已有五六十年的高齡。在南極嚴酷的自然環境,它們能夠生存下來也真不容易。一塊塊尚未融化的雪地,有的在山坡,有的在海灘,依然頑強地抵抗太陽的熱力。企鵝們似乎非常依戀這冬天的遺跡,仍然成群結隊棲息在殘存的雪地上。至于巨海燕和賊鷗,它們占山為王,在高聳的山巔筑巢孵卵,警戒地俯看著山下一群新來的鄰居。
我們和考察隊員一道,把小艇卸下的物資,一箱箱帳篷氣墊以及鋼架和各種用具搬到指定地點。接著,大伙兒七手八腳地搭了四五頂軍用帳篷,頃刻之間,考察隊的營地伊然是一個初具規模的科學村了。
離營地較遠的灘頭,還有3名隊員在搭一間小屋,兩個汽油筒埋進海灘,四周圍上結實的帆布。但是這個小屋卻沒有房頂,上面是露天的。
“這是什么房子呀?”我呆頭呆腦地問。
他們望著我,放下手中的活計,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頓時明白了,這是廁所。在南極,各國科學站對糞便垃圾處理都很重視,惟恐污染了這塊潔白的冰雪世界。為此,科學家們想了種種辦法,用柴油焚燒,設計自燃的大便池,或者將污物用直升飛機拋入大洋。據說新西蘭在這方面做得最好,他們定期將污物運回國內,然后加以處理。
時間很快地從身邊溜走了。當我們搭起一座座帳篷時,突然霧散云開,遲遲不肯露面的太陽,在海灣山嶺和海灘上灑下明麗的光輝,這時已是傍晚7點多鐘。不過沒過多久,一切又陷入白茫茫的霧靄,渾渾沌沌的濃霧將眼前的海灣整個籠罩起來……
“向陽紅10號”船派出來接應我們的小艇,因為霧大,能見度極差,不能預期到達。更加糟糕的是,后勤班原先估計登陸成功后很快返航,也沒有預備充足的食品。忙碌了大半天的考察隊員,每人只分得一塊面包,外加一根只有一寸長的肉腸,這就是一頓晚餐。
而且,天氣也變得越來越壞,沉重的烏云低低地壓在海灘上空,疾風從海上吹來,使人不能迎風而行。隨著時間的推移,光線也愈來愈晦暗,暮色四合,黑夜提前降臨了。大家開始預感到,等待小艇接我們返回大船的希望,怕是非常地渺茫了。與其在寒氣逼人的曠野坐等,不如在此過夜,等明天再說罷。
“搭帳篷,睡覺!”有人喊起來。
在昏暗的海灘上,臨時拆箱,開始分發帳篷,這是充氣帳篷,有雙人的,也有單人的。在呼叫的寒風中,又困又餓的我們艱難地吹鼓起帳篷,然后又用最后的力氣吹好充氣墊子,當我們鉆進呼啦作響的棲身之地,已近午夜了。
帳篷之外,沒有星光,沒有月光,只有暴風和敲擊帳篷的雨點。有幾只企鵝蜷縮在雪地上,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我們就這樣度過了南極的第一夜。睡夢中,我恍惚聽見新年的鐘聲,從極遙遠的天穹傳來,動聽極了,美妙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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