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京一家出版社的掛名顧問。2005年夏，出版社領導派我去日本一家出版社，商談雙方合作事宜。抵達這家日本出版社之后，出面接待我的是一位副社長，好象是該社的第三把手。我和他交談了大約一小時，在這60分鐘里，除了個別情況之外，我沒有使用一句敬語，我自始至終只說不卑不亢的標準口語。您明白我為什么這樣做嗎？

　　原因是這樣的。副社長屬于出版社的高層領導，在他下面，還有中層干部和低層職員這兩個群體。如果我那天一開始就使用敬語，他馬上就會認為我的身份低于他，屬于中層干部，他隨后就會找來一位中層干部，全程陪同我。而我那天自始至終不使用敬語，就是為了讓他意識到，我跟他是平級的，屬于同一個群體，因此我在東京逗留的三天中，一直是由他陪同，而不是由某位中層干部陪同。

　　敬語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從語言學的角度看，敬語是用來向談話對方表達敬意的，但從社會學的角度看，敬語是用來在兩個群體之間劃上界線，讓這兩個群體彼此保持距離的，也就是西方學者所說的delimiter（劃界符）和separator（分隔符）。我認為這才是敬語的本質。以上面這件小事為例，如果我那天對副社長使用敬語，我等于將自己貶低為該社的中層干部，與他有了一條明顯的界限，他不會主動跨過來，我也不能主動跨過去，因為我和他分屬于兩個群體。更麻煩的是，在隨后的三天里，我必須始終對他使用敬語，稍有疏漏，就會被他認為是越界，是失禮，您說麻煩不麻煩？

　　我為什么要聊這個話題呢？這是因為我發現國內的許多日語學習者，僅僅知道敬語的語言學作用，并不知道它的社會學作用，他們往往不考慮自己的身份，對等于或低于自己身份的人也使用敬語，無形中將自己貶低到下級、附屬的地位。我認識北京一家外貿公司的日語翻譯小孫，就是這樣的人，他經常對與他平級的日本商社的普通職員使用敬語，甚至去日本出差時，對旅館的服務員也說“どうも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而這種話，原本應當是服務員對他說的。我曾提醒過小孫，沒有必要這樣說，但他似乎沒有聽我的。我打算這個帖子寫完之后，馬上給小孫發一份（笑）。

　　不過另一方面，如果我們的身份確實比談話對方低，那么我們必須使用敬語，這一點沒有商量的余地，因為這是日本社會的交往規則。如果您去日本公司工作，并且是從最低層的普通職員開始做起，那么您必須對上級表示尊敬，時刻準備使用敬語，千萬不要受這個帖子的影響，以免影響您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