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電話的另一頭連續一個星期傳來“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以后，他才真正意識到他的合伙人逃跑這一事實——合伙人帶著所有資金，包括他向親戚朋友借來的巨款，連夜潛逃。他傾盡了所有，換來的只是一張手寫的欠條。

當報警無果后，他失望了。但是性格一向倔強固執的他最終選擇了孤注一擲，他瞞著家人向銀行貸了一大筆數，用以投資開廠。他知道，這一注，他是輸不起的。可是，當一個人身上憑借著一股野蠻的沖動，不顧后果，不做商量，盲目投資時，只會出現兩種可能：要么成功一時，要么徹底失敗。而現實是后者可能性更高。工廠不到一個月就虧本了。

他獨自一人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徘徊，酒肉朋友得知情況，不但不問候不幫忙，反而離他而去，或者催他還債。他明白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父母年邁，兒女尚小，妻子既要照顧家庭又要忙于工作，似乎每個人都不是一個合適的傾訴對象。他徹底絕望，咽了咽口水，眼淚便占據了整個眼眶，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周末的晚上，妻子孩子都在家，他用身上的余錢買了大家都喜歡吃的菜，親自下了廚。這是幾年來的第一次，兒子好奇調侃：“老爸打麻將贏錢了嗎？心情那么好，還主動買菜做飯呀！”他強忍著，勉強笑了笑，夾起一塊兒子最喜歡的肉放進他的碗：“趁熱吃。”女兒附和道：“喲！還會給晚輩夾菜！”妻子沒作聲，只是低著頭吃飯。

飯后一家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鼓足了勇氣，攤牌了。“妻離子散”是他作的最壞打算。他結結巴巴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講了一番，所有人都沉默著，可所有人的耳朵都在聽著他講，電視傳出的聲音不大，剛好掩蓋著他的啜泣聲。“我對不起這個家，對不起你們。”這是他最后一句話。孩子在他話畢的那一刻害怕得落下了眼淚，妻子木訥地望著電視。在沉默了一分鐘后，妻子終于忍不住了：“我早就預料到你會摔倒，可就是沒想過你會摔得那么重，那么快，那么……。”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聲，兒女摟著媽媽，他用有力的雙手抱著大家，頓時哭成一團，誰都抑制不住，小狗也淚汪汪地跪在地上看著這一家子。她強忍悲痛的淚水用哽咽的聲音一字一句地發出：“你給我記住這一次，不要再好了傷疤又忘了痛。”

他曾幻想過妻子摔門而去，孩子們打他罵他，可現這樣的結果是他不敢奢想的。家人們對待這件事的寬容的態度無疑加重了他內心的愧疚感。

他答應家人重新站起來。

可事實上做的比說的難多了。由于沒錢沒工作，他只能整天呆在家中。每當妻子上班，孩子上學，家中只有他一人時，挫敗感和內疚感必定準時涌現，如同魔鬼俯身。他一手拿著煙，一手拿著筆，一次又一次，計算著那筆龐大的數目，可無論他如何努力，數字依舊不減。時而電話響起，昔日約喝茶吃飯的朋友變成了如今的追債者。一天下來和家人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唉”，嘆氣聲似乎成了習慣。每當夜深人靜，大家熟睡了，他坐在沙發上就睜著眼睛望著暗沉的星空，抽著煙，放空思緒，老淚縱橫。自責、內疚、痛楚、驚惶、心寒……纏繞著他，百感交集令他又情不自禁的發出那聲“唉”。

可是他明知道失敗不能作為頹廢的借口，而且這個時候也不由得他頹廢。如今他雖然沒能力成為家庭的支柱，但他也不能淪為家庭的累贅。從前他總是很高傲地教育女兒書讀多了沒有用處，只有會做生意當老板才是王道，打工的永遠只能看上司的臉色。

但是那天，一向高傲自信的他居然無奈又彷徨地問女兒：“如果爸爸去當保安，你會瞧不起爸爸嗎？”

好久沒聽過爸說話的女兒趕緊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人可以回到過去，但誰都可以從現在開始。職業無分貴賤，摔倒后能站起來的才是漢子！再多的嘆氣和埋怨也是徒勞，不要再讓大家擔心了。”

也許是女兒的話喚醒了他。后來他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雖然工資不多，但足以養活自己，同時還認識了一些新的朋友，他漸漸淡出了原來的圈子。重新有了人生寄托，他變得開朗起來。改掉了暴躁的脾氣，說話的語氣也由從前命令式到現在的商量式，少了唉聲嘆氣，多了幾分對家人的關心，有空的時候還幫妻子打理家庭細務。發展到后來，曾經從不下廚的他喜歡上了做飯，而且水平也越來越高。每次研究了新的菜式，看到家人吃得開開心心，他就欣慰了。那么多年了，他也就這次的徹底失敗后，才真正懂得了人生的樂趣，雖然沒有了大魚大肉，每個月還要剩點錢來還債，但是卻拉近了與家人的距離，生活簡單卻滿足，哪怕曾經站在生意巔峰的他也從未覺得如此富足過，他越來越享受這種簡樸而溫馨和諧的生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滿頭白發的他債務還得差不多了。一天周末他帶著一家老少到郊外的綠道騎單車游玩，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短信：“對不起，當年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是走投無路采出此下策。請你原諒我。欠你的錢我剛打到你的帳戶，請查收。”他平靜地笑了笑，回復道：“謝謝你給了我一筆用錢買不到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