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信

6月的一天，在重慶武隆自然風景區的石龜峽里，急匆匆走著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接近30歲，背著行囊，上穿一件迷彩服，下穿一雙登山靴，胸前掛一副照相機，像個旅游者，卻又對沿途優美景色視若不見，只顧埋頭急匆匆趕路。

前面有條岔溝，年輕人拐進去順一條小路蜿蜒而上，穿過一片森林，爬到一處山壁下，轉過山岬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眼前是一塊兩畝大小的平地，靠山處有一股清泉，平地上堆積著大堆亂石，亂石中顯露出斷垣碎瓦，四處散落著一些破爛家具。從這些情形看，這里曾有過一戶人家，只是不知何故被亂石掩埋了。

年輕人在廢墟旁呆站一陣，看到山腳下有幾戶人家，于是從山上下來，尋路向那邊走去。

走到近前，從一間屋里出來一個苗族老阿婆。年輕人指著山上的廢墟客氣地問：“阿婆，阿布老爹家出了什么事？”

老阿婆夾苗夾漢地說了一陣，年輕人問了好幾遍，終于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去年7月這里下了一場雷陣雨，雷打得特別兇，把山上一棵巨松劈斷了，倒下來帶動亂石，砸中了阿布老爹的家，把老爹砸死了，還砸傷了老伴和孫子，一家人被鄉政府接走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聽完講述，年輕人在心中作了一番決斷，向阿婆打聽清楚鄉政府的所在地，說聲“謝謝”后大步流星走了。

緊趕慢趕，年輕人終于趕到了回馬鄉。但此時天已黑盡，他只好找一家旅館住下，簡單地吃了頓晚飯，洗漱一番后沉沉睡去。

夜里下起了暴雨，到天亮還沒有停歇。年輕人起床后找到鄉政府，說明自己要找什么人。一個文書熱情地告訴他：“阿布老爹家被毀以后，我們本想把他家安置在鄉場上，但他們說要去毛菇坪和親戚住在一起，我們只好在那兒給他們建了個新家。”

年輕人打聽清楚去毛菇坪怎么走，又問清阿布老爹親戚的姓名叫巴龍，謝過文書，出來直奔車站，乘上了去毛菇坪的汽車。

回馬鄉只是個不大的盆地，汽車出鄉不久就鉆進了山區，沿兩山夾峙的溝河公路蜿蜒前行。年輕人坐在位置上面向窗外，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

突然，司機來了個急剎車，大家驚疑地向前一看，原來這是一道急彎，溝底非常狹窄，陡漲的洪水把沿河路基沖毀了一半，剩下的路面連小車都通不過。

司機下車察看了一陣，回來告訴乘客：“汽車已無法前行，只好返回鄉場去。”有的乘客急著回家，選擇徒步繼續趕路。年輕人猶豫一陣，在心中打定主意后也下了車繼續前行。

十幾個人在公路上離離落落走成一條長線。有人就住在公路沿線的山坡上，所以越走人越少，到最后只剩下年輕人和一個苗族小伙子。年輕人問毛菇坪還有多遠？小伙子說快到了，然后問年輕人去毛菇坪干啥？年輕人說找巴龍。小伙子問找巴龍干啥？年輕人已走得疲累不堪，又想到解釋起來費神，只簡單說一聲“有事”。見他不肯說，小伙子也不再問，腳下使勁，漸漸與年輕人拉開距離，在快到毛菇坪的時候拐向一條岔路消失了。

毛菇坪是個少數民族居住的村子，看見來了個陌生漢人，有村民好奇地問他來干啥？年輕人說要找巴龍，這些人就熱心地把他帶到住在附近的巴龍家，誰知這個巴龍并不是他要找的巴龍。

看著年輕人著急的模樣，這個巴龍告訴他，村里還有兩個叫巴龍的人，于是帶著他去到那兩家詢問，結果也都不是。

年輕人滿臉沮喪，村民好心地請他到家里休息。毛菇坪的村長聽說有人來找巴龍卻沒找到，覺得奇怪，便來問年輕人究竟要找誰？年輕人說了事由，村長恍然大悟地說：“原來你是要找阿布一家呀，早說嘛！村里還有一個叫巴龍的老爹，是阿布的堂弟，兩家人住在一起，就在離坪3里的青坡上。”

“真的？”年輕人驚喜地瞪大眼睛說， “請告訴我怎么走，我馬上就去！”“別急。”村長勸阻他說，“天快黑了，路又不好走，今晚你就住在這里，明天我親自帶你去。”

“這……”年輕人感激地說，“那就太感謝您了！”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村長領著年輕人一大早就出發了。

下了毛菇坪，走到青坡下，只看見溝中溪水大漲，把過溝的踏腳石完全淹沒了。村長皺著眉說：“這里過不去了，只好走另一條路，不過很不好走，你要格外小心。來，把包給我。”

年輕人把背囊遞給村長，跟著村長沿溝邊一條陡峭的山路往上爬。

這其實算不上路，只是山壁上的一些腳窩子，許多地方必須手腳并用才能爬上去。村長不時停下來拉年輕人一把，兩人爬了好一陣才爬到半坡的泥路上。村長指著對面山坡說：“那片青桐林中就是阿布家人住的地方。”

年輕人興奮地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被腳下的情形嚇一大跳：兩坡間的溝上架著一根圓木搭成的獨木橋，十來米長，近一尺寬，橋下是湍急的溪流，濺起的溪水把窄窄的橋面淋得濕漉漉的。要過此橋不僅要技巧，更要膽量。年輕人定定神，開始小心翼翼往橋上走。

對面青桐林中出來幾個人，快速向溝邊跑來，跑在前面的是個半大孩子，看清獨木橋邊的年輕人時興奮地喊叫起來：“高叔叔！高叔叔來了！”

這孩子是阿布老爹的孫子。昨天和年輕人同路的小伙子就是巴龍的兒子，他回家后說起有個漢人來找巴龍，父親巴龍莫名其妙，阿布的家人卻從他對年輕人長相的描述中猜到一個人，但又拿不準，準備今天到坪上來打聽，正好碰上村長帶著年輕人來了。小孫子歡叫一聲就向獨木橋跑來。年輕人正要提醒他小心，小孫子因腳上沾有濕泥，踩到濕橋面腳下一滑， “哎呀”一聲就掉到湍急的溪流中去了。

“不好！”年輕人來不及多想，雙腿一蹬也跳進了溪流中。

溪下不遠有一個水潭，小孫子沖下水潭后竟然抓住了長在潭邊的葛藤。而年輕人本來已被回水沖到了潭邊，只要刨幾下就可以上岸，可他卻在水中笨拙地掙扎，眼看著就要被回水帶出水潭，而潭下溝深水急，亂石雜立，入若被沖下去性命難保。

就在這危急時刻，村長見勢不對，立刻跳下水潭救起二人。小孫子并無大礙，年輕人卻已經昏迷。村長急忙施救，忙了好一陣，年輕人才吐出濁水蘇醒過來。村長問他摔傷哪里沒有？年輕人動動胳膊腿說沒事。村長疑惑地問：“那你被沖到潭邊時怎么不上來？”年輕人不好意思地說：“讓您見笑了，我不會游泳。”

“什么？你不會游泳還往水里跳！”巴龍和阿布家人已經圍了上來，聽到這里大吃一驚，既感激又欽佩地說：“你真是見義勇為的好青年哪！”

“不，”年輕人歉疚地對阿布家人說， “我答應你們的事卻沒及時辦到，還要請你們原諒。”

村長聽得莫名其妙，問是怎么回事？年輕人這才把事情來由說了出來。

原來，年輕人叫高易，是重慶某建安公司的員工，也是個攝影愛好者。去年，高易獨自到武隆來旅游，因只顧拍照而迷了路，摸索了許久遇到采藥晚歸的阿布老爹。老爹請他到家里住一夜，明天陪他一起出山。高易到了阿布老爹家一看，原來老爹一家是苗族，家人都穿著民族服裝，生活習慣也很有特色，于是他興趣大發，決定拍一些民族風情照。而老爹家也因長年住在山中，一家人從未照過相，于是請高易把照片洗出來后送他們幾張。

高易滿口答應，以為輕而易舉，哪知他回到重慶洗出照片選了10張給阿布老爹寄去后，信卻原封不動地被退了回來，郵局的答復是“查無此人”。高易莫名其妙，不知什么原因，本想親自來一趟武隆，又因工作太忙走不開，此事只好暫時放下。到了今年6月，公司接到‘項援外任務，高易被選其中，在整理行裝時又翻出那些照片，心想這一走就是3年，想到阿布家人對照片的期望，自己答應的事情卻沒有做到，這是失信。于是決定趁出國前跑一趟武隆，親自把照片給阿布老爹送去。誰知卻看到阿布老爹家已被泥石掩埋，于是一路詢問找到這里來。

大家聽完，連夸高易是個誠信的人，阿布老伴感動地說：“搬家以后，我們都以為再也看不到照片了，雖然遺憾但也沒辦法。阿布臨走前一直念叨要在碑上貼一張你拍的照片。現在好了，老頭子心愿得了，我們也消除了掛念。孩子，你真是個說話算話的熱心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