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遠遠看見朋友讀初一的女兒背著書包在前邊慢慢走,時不時狠狠地在地面上空踢一腳—這樣好像能幫她解恨似的。我趕上前去,輕聲問她:“不高興?誰招惹你了?”

她停住腳步,瞪我一眼,嘴唇張了張很快又合上,不肯說話。

“挨老師批評了?”

“上周五下午老師布置作業,要我們寫一篇作文《我的理想》,我還特意問過她:是寫自己真實想法嗎?老師當著全班同學說:‘同學們,你們怎么想就怎么寫,我想了解大家真實的想法。’”她在我右邊和我并肩往前走,一邊說話一邊不時側臉看看我。

“你是如何寫的?”

“我希望自己生活在湘西,翠翠生活的地方,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般十幾歲的擺渡少女,在那兒靜靜等候一個值得她愛也愛她的儺送到來,最后,他們摒棄世俗,遠離塵世??”

我停住腳步,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她也跟著停住腳步,轉身對著我,見我盯著她不說話,就說:“阿姨,你也一樣虛偽嗎?我雖然才讀初一,但是,很多事情我已經懂了,這生,我就想真真實實地活一輩子,不想說一句假話!有同學寫自己長大當醫生,救死扶傷;還有同學說長大當教師,傳道解惑;更有同學立志從政,改良社會??老師站在講臺上表揚他們,卻狠狠地批評了我,說我小小年紀不務正業。阿姨,政客一定高貴?他們中不是也有骯臟的靈魂?醫生一定高尚?其中照樣存在根本沒有絲毫憐憫情懷的人!教師一定高貴?難道沒有誤人子弟的敗類?”

小丫頭不僅頭腦清醒而且還伶牙俐齒,看她住了嘴,我慢慢地說:“你才讀初一,羨慕翠翠的生活可以,可是,怎么可以這么早就想要收獲愛情?我和你老師一樣覺得不合適!”

她最后看著我不情愿地說:“不是,阿姨,小姨馬上要結婚,最近,因為彩禮和婆家鬧翻了,搞得姥姥姥爺媽媽都不開心,煩死了!我暗暗想:長大我一定找一份純粹的愛情,不沾染一絲的世俗!其實,我還沒考慮好長大做什么呢。老師明天讓媽媽去學校一趟,我如何跟媽媽說?你說煩不煩!”

啊,這才是她煩惱的關鍵,我側臉看看她,對她說:“放心,今晚我先找你媽談談。你專心學習,小姨的事兒你別多想,讓她自己處理!你可以告訴老師你還沒有考慮好自己長大做什么,但是,要向老師保證現在一定努力學習。”

她聽話地點點頭,接著說:“阿姨,跟我說說三毛當時如何寫《我的理想》吧。”

哈哈,這丫頭,三毛的每本書她都讀過,還要我講,但看她執著,就慢慢跟她一起回憶三毛的志愿:“我有一天長大了,希望做一個拾破爛的人,因為這種職業,不但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同時又可以大街小巷地游走玩耍,一面工作一面游戲,自由快樂得如同天上的飛鳥。更重要的是,人們常常不知不覺地將許多還可以利用的好東西當做垃圾丟掉,拾破爛的人最愉快的時刻就是將這些蒙塵的好東西再度發掘出來,這??”

“哈哈,結果,老師拍著桌子驚天動地地喊:亂寫!亂寫!什么拾破爛的!將來要拾破爛,現在書也不必念了,滾出去好了,對不對得起父母??”她先開心地學著大人的腔調喊,接著又試著用想象中三毛的腔調說,“三毛只好重寫:我有一天長大了,希望做一個夏天賣冰棒,冬天賣烤紅薯的街頭小販,因為這種職業不但可以呼吸新鮮空氣,又可以大街小巷地游走玩耍,更重要的是,一面做生意,一面可以順便看看,沿街的垃圾箱里,有沒有被人丟棄的好東西,這??”

我接著說:“老師再次生氣,三毛只好立志做醫生,拯救天下萬民。”

“于是老師對三毛說:這才是一個有理想、不辜負父母期望的志愿!哈哈,三毛最終還是沒有去做醫生。”

“丫頭,你寫作文不是學三毛故意氣老師吧?”我面對她站住,厲聲問。

“不是,不是,阿姨,我沒那么幼稚!我真的羨慕翠翠的生活,單純、清亮。”

跟她分手時,她一再要求我晚上千萬過去找她媽好好談談,最后,叮囑我:“阿姨,以后咱倆互相要講真心話,現在虛偽的東西太多,有個知心朋友不容易啊!”

說這話時,她更像個大人,看得出,這丫頭喜歡真誠對人,更希望別人真誠對她。